动画片智利2006

主演:马克·扎罗,Caterina Jadresic

导演:Ernesto Díaz Espino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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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3-08-31 17:35

详细剧情

智利功夫片哈哈哈

 长篇影评

 1 ) 《犬之力》电影剧本

《犬之力》电影剧本

文/〔美国〕简·坎皮恩

译/罗姣

外景,伯班克牧场/畜栏/围场,白天

蒙大拿州的大牧场风光,奇特的山丘地貌,鬼斧神工般的岩层隆起成高原。一个男人注视着这片风景。他是菲尔·伯班克(40一50岁),身形高瘦,他凝目注视,看到了什么,让他不禁微笑起来,暗自愉悦,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若有所思。他往前走,来到几个牧牛工旁边。在他们身后,一群安格斯牛拼命挤撞着围栏。菲尔穿着贴身的蓝色工作服,破旧的羊毛护腿套裤打满补丁。头上戴的帽子也破旧不堪,己经难以看出是牛仔帽还是太阳帽。他默不作声,敏锐犀利的目光观察着四周。一头去势时遗漏的大牛犊被挤出牛群,菲尔指着它。

菲尔:就是它。

在菲尔身后驭马而行的牛仔胡安飞速赶来,右手将套索高高抛起,猛然甩向小牛犊的后腰,套索坠下,套住了它的后腿。菲尔朝挣扎的牲畜走去,这是一头精力充沛的大牲口。西奥——一名黑人牛仔——疾驰而来,扬起滚滚尘土,他急忙下马,帮着压制牲口,牛犊轰然倒地。另外两个牛仔跑向前,联手将牛的前腿和后腿捆缚住,在两匹马的鞍角之间拉平牛的躯体。菲尔仍然步履从容,他拔出刀,面对尾部跨坐在牛身上。按住牛犊的牛仔们神情严肃,眼睛盯着泥土地面。菲尔抓住牛的阴囊,将前端割下来,扔到一边。牛犊挣扎。菲尔将两侧睾丸一一往下压,撕开外面包裹的鞘膜,扯出睾丸。他从牛犊身上站起来,拎着晃来晃去的睾丸,走到烧烙铁的小火堆前,扔到火堆上,睾丸像大颗的爆米花一样在高温下爆开。

菲尔:你扪这些喜欢玩姑娘的小伙子,最好把这吃了。

菲尔逗趣儿地看向牛仔们——没人接茬。他把睾丸掀到地上,一条狗叼起其中一个走向院子尽头,筋膜拖在地上。

斯坦:还有一个漏网的小伙子,老板。

追逐又开始了。菲尔再一次跨坐在牛犊身上,用他血迹斑斑、久经锻炼的双手托住牛的睾丸。菲尔把睾丸扔进火里,此时他看到乔治朝着围栏走来。

小菲尔两岁的弟弟乔治穿着西装——没打领带。他体重超标,胖成了方形。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个铅笔头。菲尔擦净刀子,翻过围栏,来到他身旁。截然相反的两兄弟走向附近圈养阉牛的围栏。牛群倒腾蹄子扬起的灰尘升到空中。几个牧牛工坐在栏杆上,另一个牧牛工李则在一根杆子上走平衡木。

菲尔:你有多少?

乔治看看手里拿着的小本上的数字。

乔治:1051。你呢?

菲尔:1055。

兄弟俩先听到声音,然后看到了一辆邮递车。

乔治:希望是小伙子们的装备。

菲尔:哦,瞧他们跑的样子。

牧牛工们纷纷从畜栏或寝室里出来,到卡车上拿包裹。

菲尔:迫不及待地想穿上西尔斯公司的高跟靴,成为一名牛仔。我们学的东西可不是这样的,兄弟。还记得第一次在雪地里露营吗?

乔治:布龙科·亨利给我们射杀了一头麋鹿。

菲尔:还看到了美洲狮。那是哪一年?

乔治从菲尔身旁走开。

菲尔:我们开始单干的第一年?

乔治没有回头,走向伯班克牧场的主宅,上楼梯。这是一栋结构坚固、比例和谐大气的两层楼房,有着优雅的塔楼和大纵深阳台。

牧牛工们在领取和拆启包裹。22岁的乔克举起他的包裹。

乔克:嘿,菲尔,我的雕花靴子。

菲尔转身。他的注意力刚转向牧牛工的方向,28岁的博比就迫不及待地向菲尔展示一个吉他形状的包裹。在他身后,另一个牛仔举起一件流苏衬衫,咧嘴笑着。

乔克:你觉得怎么样,老板?

菲尔:浪费钱。

乔克毫不在意地一笑,菲尔能跟他开玩笑就己经很好了。博比给菲尔看他的包裹。

博比:我的吉他到了,老板。你自学过班卓琴吗,菲尔?

菲尔:学过。让我们看看。

博比开始拆包裹,他手忙脚乱,希望自己速度足够快,能赶在菲尔转移注意力之前拆开。但菲尔己经举步走向牧牛工宿舍。他倚在门框上,看着乔克赤脚踩进雕花靴子。在他身后,牧牛工安杰洛在炫耀他的新帽子,突然看到了菲尔。

安杰洛:菲尔,嗨。把椅子递过来。维塞利亚马鞍真是人们说的那样吗?

一个凳子——曾经是一把椅子——从宿舍里递过来,礼貌地放在菲尔旁边,菲尔没有理会。博比进来了,递出从包裹里拆出的吉他。

博比:是红木做的。

但菲尔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向外走去。

菲尔:天亮前起床,记住了。

宿舍里的紧张气氛和活力随着菲尔的离去而消失,牧牛工们放松下来,继续拆包。

乔克阅读说明书——木销、铜钉、钢制弓形垫、舒适度、等级、颜色。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大步走向住宅的菲尔。

内景,伯班克牧场的主宅楼下,白天

55岁的刘易斯太太在后面的餐厅里走来走去,为十个牧牛工和两兄弟摆放早餐餐具,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听到菲尔走进前门,她挺直身子,走到前面的餐厅。

刘易斯太太:你不吃饭吗?

菲尔:不了。

菲尔径直上楼,保持着自己的步调。

刘易斯太太慢腾腾地走到长餐桌前,桌上铺着一块雪白的布,熨烫褶痕清晰可见。足够容纳二十四人的桌子两端非常正式地摆放好了成套餐具。

刘易斯太太:我已经摆好了餐具,现在还要收拾起来。

餐厅是一个巨大的“L”形客厅的一部分,客厅还包括一个壁炉、铺着一条积满灰尘的大地毯的门厅以及大楼梯。老式巴洛克风格扶手椅和牧场主题家具怪异地组合在一起,摆放散乱,几乎没有设计可言。

菲尔两腿叉开,站在一张小棋桌旁。他移动一个棋子,然后换到桌子另一侧,走了一步对攻棋。过道上挂着引人注目的狩猎奖杯和一只羚羊,还有若干野牛头、驼鹿头、野猫,进门处的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二十顶西部帽。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过道/卧室/浴室/院子,白天

菲尔爬上最后几级楼梯,沿着过道走到他和乔治共用的卧室。里面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黄铜单人床,历史可以追溯到他们的童年。两张床的前面各有一个玻璃门的绿色隔板陈列柜。

菲尔的陈列柜里摆放着堪比博物馆的印第安箭头,呈扇形排列,并细致地贴上了标签。较低一层的搁板上是他收藏的一些稀有矿物岩石。菲尔把他的班卓琴从陈列柜顶部的箱子里拿出来,开始演奏。他弹奏流畅,颇有天赋。

菲尔走向浴室门口,继续弹奏着。

菲尔:想起来了吗,胖子,我们从老头子那里接手是哪一年?

乔治:问这干吗?

菲尔:见鬼,想一想。

浴室里,乔治平静地坐在浴缸里,时而溅起一些小水花。他的皮肤是乳白色的,只有裸露在衬衫外的脖子和手是红棕色的。

乔治:你有没有试过家里的浴室,菲尔?

菲尔:没有,我不想闻起来像一块肥皂,像一朵花。我喜欢闻起来有男人味。你怎么回事,老弟?别忘了荒野,否则你会变成一只家猫,胖得抓不到老鼠……还是说你是一只老鼠?

黑暗中,菲尔直挺挺地躺着。乔治躺到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上,两兄弟并肩而眠。

外景,通往比奇镇的路,黎明

太阳还没升起,牛群在黑暗中排成了八百米的长队,牧牛工们和兄弟俩都沉默不语,只听见牛蹄声、马鞍皮的吱吱声和德国银制马嚼子链条的响声。

当太阳高悬时,温暖为男人们增添了希望和欢乐。菲尔和乔治在一起骑行。菲尔骑着一匹急躁的栗色马,乔治胯下的马和他一样肥壮。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他们的后背,平原向群山延伸。牛群集结成一线,像黑色墨水泼洒在风景画上。

菲尔注意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他驭马走向牧牛工乔克和博比。他往右边望去,那里有一些牛走散了。

菲尔:你们俩是来真的还是在拍电影?

乔克穿着他侧面雕花的新款靴子,博比则穿着流苏牛仔衬衫。

小伙子们警觉地转向菲尔,嘻嘻笑着。

乔克:我们是来真的。

菲尔:那就好,因为右边有一头死掉的小牛,让我们的牛离远些。

乔克站在马镫上,望向远处僵硬肿胀的小牛尸体。

博比:怎么了?

菲尔:炭疽病,所以不要碰。

博比:知道了,老板。

博比和乔克打马从走散的牛旁边跑过,很高兴能卖弄一下他们的速度和沙土飞扬的急停术。

菲尔笑着摇了摇头。他穿过牲口走向乔治。菲尔用一只手卷烟。乔治则用两只手给自己卷了一根粗壮的漏斗形的烟。

菲尔:我想就是那样了。

乔治:什么“那样”,菲尔?

菲尔:“那样”是什么?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什么,胖子,今天距我们第一次经营牧场二十五年了。1900。一九,零,零。

乔治明白了,点点头。

乔治:事实是我忘了。

菲尔:好吧,有点特别,我们的二十五周年纪念日,独立二十五年。

菲尔向乔治倾身,诱导他和自己分享怀旧之情,但乔治没有被这种情绪感染。

乔治:确实很久了。

菲尔:也不算太久。你知道我们该做什么吗?

乔治:什么?

菲尔:再去山上露营,猎些新鲜的麋鹿肝,直接在炭火上烤,像布龙科·亨利教我们的那样。

乔治吸了一口短而粗的卷烟。

菲尔:你肚子痛吗?

乔治:不。

菲尔:你表现得好像连说两个词很痛苦似的。

这时,罪尔的注意力转移一辆汽车试图横穿牛群,却滑进了一条沟里,危险地侧倾着。司机和他的女乘客在车里站起身,司机按喇叭,附近的牛受到惊吓。菲尔向汽车打马疾驰,准备教训一下这个穿灯笼裤的白痴。

菲尔:住手。你想让你的车和你的姑娘被踩扁吗?不想就别按喇叭了。

司机:你能帮帮我们吗?

菲尔:不能,我很希望看到你的车和其他所有车都炸了。

菲尔继续前行,乔治和斯坦在他身后停下来帮助被困的司机。菲尔站在马镫上,气咻咻地转过身。

菲尔:见鬼,乔治,别管他!

内景,红磨坊/卧室,白天

一个男孩苍白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折叠印有彩色插图和照片的杂志纸页,然后打褶。男孩小心翼翼地用针线把褶裥穿到一起,做成了一条小小的褶边裙。男孩一边哼着歌,一边把一页纸卷成一根细长条,用胶水固定,再用线系紧。阳光照在男孩的睫毛上,他淡褐色的眼睛熠熠闪亮。

外景,比奇镇,白天

这是一座只有四五栋假立面建筑的小镇,酒吧老板沿着主街土路走去。他回头看,只见风景中盘旋着一团淡淡的尘雾。

内景/外景,红磨坊,白天

酒馆老板走进红磨坊,这是一间旅馆,餐厅摆了六张桌子,白色护墙板,一架自奏钢琴靠后墙而放。

罗丝·戈登(36一40岁)穿着裤子和衬衫在拖地。

酒馆老板:今晚有十二个客人。

罗丝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她惯常的微笑,但在这种地方并不被欣赏,因为不真诚。

罗丝:他们有没有说喜欢吃什么?

酒馆老板:他们喜欢炸鸡餐。

罗丝动手把桌子推到一起,组成十二人的就餐位,酒馆老板退了出去,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内景,红磨坊/楼梯/过道/卧室,白天

罗丝走上木楼梯,沿着过道来到儿子的卧室。17岁的彼得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正忙着把杂志上的照片粘到练习本上,此时他把练习本盖了起来。他长得白皙干净,非常瘦削,前额略宽大,眼睛大而深邃,似乎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看不见。

罗丝:我们需要用你的房间,上面所有的房间,你在干什么?

彼得:没什么。

罗丝走到桌子前,桌上黑色皮革封面的医学教科书整齐地摆成一排,还有杂志、剪报、剪刀和胶水。

罗丝:是剪贴簿吗?

彼得:算是吧。

罗丝:里面是什么?

她开始翻页。里面是一些杂志上的照片,游轮、家居设计、珠宝、汽车,都是奢华和富裕的代名词。

彼得:没什么,只是一些我喜欢的东西。

罗丝看到一张照片,一个和她有些相像的女人在一间有岩石装饰墙的客厅里。另一张照片是月光下一对夫妇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跳舞。在剪贴簿旁边,罗丝注意到一些手工做的纸花,折法复杂,并用剪成穗状的纸卷起来作花益。罗丝拿起一朵细看。

罗丝:哦,真是精巧,彼得。

彼得:算不上。

但他还是给她展示了一个装饰着几朵纸花的牛奶瓶。她翻来覆去地看。

罗丝:摆在餐桌上?很可爱。

她把东西放下。

罗丝:我还需要三只鸡。你能帮忙杀吗?

彼得:好的,妈妈。

罗丝动手把彼得的床单从床上扯下来。

罗丝:你能把你的东西放到棚子里去吗?我给你打个地铺。

彼得:你睡在哪里?

罗丝:我在厨房里支一张帆布床。

外景/内景,红磨坊/鸡舍/厨房/餐厅,白天

鸡舍里,彼得轻手轻脚地把一只适合的鸡赶到角落里。罗丝在厨房里关上窗户,闭耳塞听地走进餐厅,坐到钢琴前,开始演奏《红磨坊》,声音很大,足以把喧闹声淹没。

外景,红磨坊/鸡舍,白天

彼得突然一把抓住鸡的脖子,扭动手腕。断头鸡身体旋转了两圈,落在地上后还跳了一下才倒下,被丢在一旁的鸡头用明亮的眼睛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抽动的身体。直到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下时,鸡的眼睛才闭上。

内景/外景,红磨坊/卧室/墓地,白天

罗丝抱着一堆晒干的床单上楼。从过道的窗户望出去,她看到彼得迈着奇怪而机械的步子爬上光秃秃的小山,走向一小片杂乱无章的墓地,墓地是用一根生锈的带刺铁丝围起来的。

外景,比奇镇/墓地,白天

彼得经过几座无人照料的坟墓,然后跪在一座墓碑较新的坟墓前。他擦去刻字上的灰尘。“约翰·戈登医生,罗丝和彼得·戈登挚爱的丈夫和父亲。”

彼得把一束纸花插进土里,在上面倒扣一个大泡菜罐,充当保护罩。

彼得往山下走,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伯班克牧场队伍的前哨到达了比奇镇的边缘。

外景,比奇镇/入口,白天

打头的牛群乍看到建筑物被吓了一跳,伸直前腿,嘴抵着地面,直到被牧牛工推赶着向前。

镇民们钦羡地从窗户往外看,菲尔保持高度警觉,以防哪个傻子出来闲逛吓到牛群。

外景,比奇镇的畜栏,傍晚/白天

其他一些镇民旁观最后一头伯班克的牛被赶入毗邻铁路站的畜栏里。两个牧牛工和乔治望着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延伸的铁轨。没有火车。牧牛工们把马牵到马场,那里己经准备好了一堆干草。

内景/外景,酒馆/比奇镇街道,晚上

伯班克的全体人员都站在吧台旁,每个男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烈酒杯。菲尔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乔克站在街上张望。

菲尔:他来了吗?

乔克:没有。

菲尔有些不满。他示意乔克进来。

菲尔:我们不能一直等着。牛还在院子里。喝吧。

乔克:你要说点什么吗?

菲尔:不了,弟弟不在我不想说。

小伙子们举起小酒杯喝酒。菲尔没有掩饰情绪,他很恼火,也没喝酒。酒保重新给大家斟酒。乔治进来了,走向菲尔。

菲尔:你去哪儿了?我不能让小伙子们一直等着。

乔治:没事。我检查了一下电源,停电了,要到早上才来。

菲尔把酒杯递给乔治,期待着和兄弟干一杯。

乔治:不用了,谢谢,菲尔。红磨坊那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

他的拒绝很伤人。

乔治:吃晚餐了,小伙子们。

没人听他的。

菲尔心情很不好。

菲尔:二十五年前你在哪里,乔治?我来告诉你吧,你那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胖子,太笨,上不成大学。有很多人帮助你,胖子,特别是一个人,他教会我俩经营牧场,所以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成功。

乔治垂目,点了点头。

乔治:是的,布龙科·亨利。

菲尔:所以,敬我们两兄弟,罗莫路和勒莫以及抚养我们的狼。

乔治拿起杯子,与菲尔碰杯。

乔治:敬布龙科。

菲尔:敬狼。

乔治分两口喝完烈酒,菲尔则一口干掉。他的眼里涌上了激动的泪花。他转向吧台,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伯班克的小伙子们看着菲尔,他朝门口走去。小伙子们放下酒杯,跟上他。

外景,比奇镇的主街,晚上

伯班克的十二人队伍沿着主街向红磨坊走去。

内景/外景,比奇镇主街/红磨坊/餐厅,晚上

罗丝在厨房里,围着围裙,穿着一件20世纪20年代的连衣裙和一双低跟鞋,头发用发夹夹在后面,以免妨碍她洗涮。看到男人们走近,罗丝到餐厅里迎接他们。

罗丝:这是你们的桌子。

罗丝俯身点燃了融进酒瓶里的蜡烛。乔治坐到桌子一端,菲尔仍然站着。他看了看旁边坐了六个人的餐桌。珍妮(30多岁)在那里喝酒,大声讲故事,抽着烟。菲尔觉得这个女人很讨厌。然后菲尔注意到桌子上的纸花。

菲尔:啊,真漂亮。

菲尔弯腰嗔了嗅。牧牛工们被路边旅馆整洁的环境和餐巾惊得缩手缩脚,他们看着菲尔,佩服他的镇定从容。

罗丝:没什么问题吧?

乔治:没有。

罗丝回到厨房去,珍妮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珍妮:拜托给我们弹点什么吧,罗丝。

其他人跟着喊“弹吧、弹吧”。罗丝摇摇头。

他们喝醉了,而她很忙。

菲尔终于坐了下来,这时彼得走了出来,穿着白色侍者衬衫和黑裤子,潮湿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块白布搭在僵硬弯曲着的左手臂上。他从菲尔身边走过,来到六人桌旁,开始清理客人们的盘子。菲尔往后仰靠,厌恶地盯着彼得。

菲尔:我们的服务生呢?我们是黑人还是怎么着?

彼得不安地看向对面,但仍继续收拾着盘子。菲尔转向自己这桌,目光再次停留在彼得的纸花上。他向前倾身,伸手——他的手又糙又脏,手掌上的一个小伤口还在流血——握住纸花,细细打量,用手指戳着纸花的花蕊。

菲尔:我的天哪,我想知道是哪个小淑女做的这些花?

彼得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一大摞盘子。

彼得:其实是我做的,先生。我母亲受过花艺培训。

菲尔:请原谅,它们实在太逼真了。

菲尔把花放回瓶子里,装模作样地整理。

彼得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几个牧牛工咯咯地笑。菲尔还没说完。

菲尔:哦,看这里,先生们,你们应该这样使用餐巾。

四五个牧牛工傻乎乎地模仿彼得的侍者做派,将餐巾搭在胳膊上。罗丝听到笑声,打开门,看到菲尔把纸花瓶子递给牧牛工们,让他们装样子闻一闻。

罗丝的心沉了下去。彼得看起来窘迫至极。

牧牛工们嘻嘻哈哈摆弄着餐巾。

彼得:这真的只是用来擦酒水渍的。

菲尔(模仿彼得口齿不清的发音〕:明白了吗,小伙子们,“只是用来擦酒水渍的”。现在给我们弄点吃的。

彼得羞窘地垂下目光,继续往厨房走去。菲尔和牧牛工们哈哈大笑。菲尔看着没有“加入”的乔治,他坐在那儿,餐巾搭在腿上。

内部,红磨坊/厨房/餐厅,夜晚

心慌意乱的罗丝将看起来很美味的炸鸡和焯过水的生菜盛到十二个准备好的盘子里,彼得面无表情,一次两盘将食物端出去。

内部,红磨坊/餐厅,夜晚

博比:布龙科在这里吃过饭吗?

菲尔:没有。

博比:那你们在哪里吃?

菲尔:那时我们在酒馆吃鲱鱼,喝很多酒。有一次,布龙科·亨利打赌,他可以骑任何一匹马,跳过街上堆成小山的酒馆桌椅。我们给他挑了一匹老马,好吧,他不在乎。他卸下马鞍,把马牵到桌边和它说话。马打着响鼻,他抚摸着它丑陋的大脑袋。然后他挥鞭,往后退,接着……

菲尔边说边给自己卷了一支烟,他拿了一朵纸花在蜡烛上烧燃,用来点他卷得紧实的细长卷烟。

博比:怎么样?

菲尔做了个怪相。牧牛工们等待着。

菲尔:一跃而过。

彼得端着更多的盘子走进来,看到纸花被点燃,惊呆了。菲尔慢吞吞地把火抖灭。

乔克:但要让一匹老马跳起来……

菲尔点点头,吐了口烟。罗丝把两盘热气腾腾的松饼端到桌上,手脚利落地将彼得的纸花收走。

菲尔:这要归结于爱。你觉得呢,乔治?

牧牛工们转向正在低头吃东西的乔治。

乔治:什么?

菲尔盯着乔治。牛仔们渐渐地开始笑起来。乔治的心不在焉令菲尔感到震惊。突然,他感觉身后自奏钢琴传来的狂欢乐声十分剌耳。菲尔猛地转过身。

菲尔:能安静点吗,我们在吃饭。

弹钢琴的人抬起双手,琴键还在可笑地跳跃着。

菲尔:让它停下来,不然我自己动手了。

菲尔站起身。那人停下钢琴,和同伴一起离开。彼得端来最后两个盘子,其中一个是给菲尔的。他吹灭了客人离开的那张餐桌上的蜡烛。

内景,红磨坊/厨房,夜晚

彼得把空馅饼盘拿到厨房,放进水槽里。他检査餐巾,发现有一处污渍,便将它和其他人用过的一起扔进了洗衣堆。他走向厨房后门。罗丝关切地注视着他。

罗丝:你要去哪里?

彼得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梳子,用拇指蹭着梳齿,视线略过罗丝看过去。他目光闪烁,脸上泛起红晕。

罗丝:你没事吧,彼得?

彼得耸耸肩,用梳子梳了梳头发,离开。

罗丝看着成堆的脏盘子和精心装饰的瓶子里彼得做的花。她的心再次感到了刺痛,为他受到的羞辱和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为什么要用纸花鼓励孤僻古怪的儿子?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要保护他?罗丝的眼里充满了自责的泪水和对彼得的担忧。

内景,红磨坊/餐厅,夜晚

餐厅里,伯班克那桌人正在离开,他们把椅子往后推,拿起帽子。

乔治:你们去吧,我来结账。

菲尔以椅子后腿为支点旋转着椅子,就像带着舞伴在转圈。

菲尔:早上再来结。

菲尔把椅子压低,再把它掀起来,让椅子稳稳当当地四脚着地。

乔治:我等下过去。

房间里很安静,乔治看着厨房的门,听到了类似抽泣的声音。他先是感到不安,然后是担心。他起身走向厨房门口。轻轻敲门。没有回答。呜咽声停止了。

乔治:戈登太太,我现在结账,还是——

乔治轻轻地打开门,罗丝听到声音,连忙走向水槽,终究还是没忍住泄露出一声呜咽,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乔治也没想到向己会走到罗丝身旁,他的靴子吱吱作响。然后他做了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上臂。

乔治:请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寄支票来。

内景/外景,酒馆,夜晚

从楼上下来的妓女们闲坐在酒吧里抽烟喝酒。菲尔看着年轻小伙子们献殷勤。菲尔深吸一口气,感到孤独得出奇。小伙子们对着音乐盒“啦啦啦”地唱。

他们的脸因喝酒、兴奋和亲吻而发红。菲尔以正确的音准和节奏唱出歌词,但仍然感到无比孤独。

博比:你猜有人爱过他吗?或者他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博比看向唱歌的菲尔。

菲尔:……热情时光,今晚在古老的城镇。

斯坦:你唱的什么,几个妓女吗?

斯坦到吧台边和菲尔一起,点酒。

斯坦:这些小伙子早上该头疼了。

菲尔:还会得梅毒或淋病……

菲尔沉默下来。

斯坦:要睡觉了吗?

菲尔痛苦地凝望着另一段时光。

外景,比奇镇主街,夜晚

菲尔从酒馆走向旅馆。两个牛仔正试图抓住一匹没拴好的马。他们醉得很厉害,菲尔视而不见。

内部,红磨坊/楼上/卧室,夜晚

菲尔走进红磨坊,在门厅处看到了登记簿和一支削尖的铅笔。他用优美的草书写下自己的名字。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菲尔接连敲了几扇门。

菲尔:乔治?

他打开第三扇门,里面没人。窗边隐约可见一卷粗绳子。窗户下面有“火灾使用”的指示牌。

菲尔躺在床上。他坐了起来。

菲尔:乔治?

菲尔望向走廊。

菲尔坐在床上。“他是睡迷糊了吗?”

乔治一动不动地侧身站在房间里。看上去太古怪了,令菲尔感到不安。

菲尔:你去哪儿了?其他人都睡了吗?

乔治:菲尔,你今晚说她儿子的那些话把她惹哭了。

菲尔:她?她躲在门后偷听了?

乔治走到床边,松开腰带。

乔治:她哭了,菲尔。

菲尔:很明显,她儿子需要打起精神,好好做个人。

乔治睡到菲尔旁边的枕头上。

菲尔:我指出了事实,仅此而己,她应该非常清楚。

菲尔目光闪烁,戒备地瞟着。乔治的眼神在月光下柔和而坚定。

(淡出至黑屏)

外景,柳树林/圣地,白天

菲尔沿着柳树林的边缘走着,这里在牧场的视线之外。他不时转过身去,确保自己没被人发现。他在树林间快速穿梭,爬过一条隐蔽的通道——被弯曲茂密的树枝遮掩的地沟。

外景,圣地/克鲁克河,白天

菲尔一丝不挂,独自待在河边的柳树间。他用泥土和河沙擦拭身体,充满情欲地涂抹在大腿、生殖器、胸部和手臂上。然后,菲尔穿过茂密的柳树林,惊起飞鸟,纵身从岸边跳到下面的河里。直到身上的泥土和沙子被冲洗干净,他才从河里站起来,冰冷的河水让他头脑变得清醒。菲尔的躯体苍白健硕、肌肉发达,上面有一道道柳枝划出的红痕。周围的水流静了下来,菲尔看着自己肌肉发达的倒影,然后看向头顶飘过的云朵。

外景,圣地/小屋,白天

菲尔站在柔软茂盛的草地上,这里是柳林间的一片空地,开着星星点点的花,衣服散落在他身旁。菲尔看到了他和乔治搭建的旧小屋,里面已经柳枝丛生。菲尔爬进小屋,他的腿太长了,杵在外面。几本来自旧日时光的黄色杂志散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上面有布龙科·亨利的名字。)

外景,伯班克牧场/棚屋/露出地面的岩层,白天

牧牛工们在享受他们的闲暇时光。克里奇特用潦草的笔迹给妈妈写信:“我告诉你,妈妈,当牛仔太棒了。”西奥在洗衣服,一边用钉在木板上的壶捶打衬衫,一边大声质疑李的骑术。斯坦和另一个牧牛工将装脏肥皂水的锡盆倒空。背景中能看见菲尔正走向牧牛工宿舍。牧牛工们追问他对马术的看法。胡安在骑着马慢跑,马蹄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哒哒响,李则赤脚穿着牛仔裤,试图在马背上站立起来。他时起时伏,竭力找平衡,然后摇晃着跌落在地。菲尔没有发表评论。他双手摆弄着一把巴洛克风格的微缩扶手椅,正在削制小小的椅子脚。

乔克:他比以前强多了。布龙科·亨利也是这样学会的吗?

菲尔看着李掸掸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爬回马背上,回头瞧一眼菲尔是否在看他。

菲尔:我从没见过布龙科驯马,这是事实。

菲尔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远处的山岩上,影子在它的表面渐渐变长,它仿佛有了生命。菲尔朝山的方向走了几步。博比走到菲尔身边,目光从菲尔转向山坡。博比眯眼看着突出的石崖。

博比:菲尔,你看到了什么?

菲尔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现在肖恩和乔克也加入了他们,和博比仨人一起凝望那座山,然后又看向感到困扰的菲尔。

博比:上面有老鼠吗?

另一个牧牛工斯文加入他们,他冷得抱着胳膊。

斯文(对乔克):让他给点提示。

在菲尔看来,山的表面轮廓就像一条神秘巨大的狗,它将热乎乎的嘴巴凑近,在追逐某个惊慌失措的东西,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他能闻到狗的鼻息。

乔克:有别人见你之所见吗,菲尔?

博比:乔治?

菲尔微笑着摇摇头。

菲尔:不,不是他。

博比:说吧,菲尔,是什么?

菲尔转过身,乔治正从牧场主宅里出来,穿着得体,朝车库走去。

博比:那里有什么东西,对吗?

菲尔:如果你看不见的话就没有。

菲尔向乔治走去,但还没等他走到车库,旧道奇车己经倒车出来,乔治没有停下来或者挥挥手,而是沿着车道继续向前驶去。菲尔愣住了,他走进车库,仿佛他过来另有目的似的。他在僻静的黑暗空间里,透过另一端的门看着道奇车驶上了山,然后消失不见。

外景,比奇镇,白天

乔治的道奇车缓缓驶入小镇,停在红磨坊外,旁边是另外两辆“外地”的运动型车辆。

内景,红磨坊/厨房/餐厅,白天

罗丝抬起头,看到乔治·伯班克沿着杂草丛生的后院小径,经过鸡舍,一直走到了后门口。

他敲门。

罗丝:你好,伯班克先生。

乔治:你好,戈登太太。

罗丝:有什么事吗?

乔治:我其实只是来看看你。

罗丝:哦,我很忙。

乔治一动不动。

罗丝:你要进来吗?我在和面做松饼,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一坐。

内景,红磨坊/厨房,白天

罗丝和面,胳膊上沾满了面粉。乔治拿着一个瓶子读上面的标签。

乔治:“健康酱汁,搭配肉、鱼和奶酪风味极佳。”

他的手指顺着油布桌布上的花茎划过。瞥了一眼罗丝的手,喜欢这双忙碌而柔软的手。

乔治:河水很浅了,我发现。

罗丝:是的,己经干涸了。(稍顿)彼得在学校擦窗户。

她转过身来看着乔治,担心他会把儿子的缺席看作挑衅。

乔治:从我所听到的来看,你肯定为他感到骄傲。

罗丝突然竖起了尖刺保护自己。

罗丝:噢,你听到什么了?

乔治:哦,说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餐厅里传来响亮的钢琴敲击声、尖叫声、笑声和跳舞声。

罗丝:他们带了酒。我真不希望他们带酒。

喧闹嬉戏还在继续。

乔治:我得说,他们喝的不是一般的酒。好像是烈酒。

罗丝把松饼放进烤箱。

罗丝:他们来早了。我真不该把钢琴摆在那里。

罗丝端着一盘玻璃杯走到桌边,乔治透过双向弹簧门看到,这群人正在学习一些狂野的舞步。乔治认出了留着小胡子的牙医和他黑头发的助手康斯薇拉——她是领舞者。赫恩登殡仪馆的韦尔茨先生脱下外套,双臂搭在两位年轻女士的肩膀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连带着她们俩也摇摇晃晃。一位年长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桌旁倒酒。罗丝回到厨房。

乔治:我看到了赫恩登的牙医和殡仪馆的韦尔茨先生。

罗丝:哦,天哪,真希望彼得能回来,我要炸鸡肉,彼得应该去上沙拉。有时如果桌上有吃食的话……

她稍顿,思索着。

罗丝:伯班克先生,我现在就去叫彼得。

外间传来大声起哄的声音,然后众人喊“再高点,再高点”。

乔治从操作台上端起两个盘子,用肩膀推开双向弹簧门。罗丝从乔治身侧看过去,只见黑发美人康斯薇拉的腿踢得着实很高。喧闹又持续了片刻,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变成彻底的沉默,钢琴和弦余音缭绕。罗丝好奇地打开门。

乔治:下午好。(笑)看样子我是新来的服务员。你们好。

一群人盯着乔治和他手里的沙拉。牙医站起来冷静地向乔治点点头。乔治回到厨房,继续端沙拉。罗丝靠在水槽上,肩膀直抖,摇着头。乔治担心地径直走向她。罗丝又流泪了,不过这回是因为大笑。

罗丝(低声):你真厉害……他们都惊呆了。在他们狂野的梦里……

罗丝笑得弯下了腰。

罗丝:你太厉害了。

乔治先是微笑,然后笑出了声,享受着罗丝每一句赞美之词。

乔治又端起两个沙拉盘,从弹簧门出去,罗丝用手捂住嘴,压低笑声。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餐厅/客厅,夜晚

隐约可见的暗色长餐桌一端摆着一个干净餐盘,这是给乔治准备的,餐盘前面是盛放着肉的上菜盘。菲尔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光线渐暗。他的食物吃完了,脸上毫无表情。墙上赫然挂着一些死去动物的头颅,它们的眼睛呆滞不动,落满灰尘。菲尔看着纷飞的大雪。

外景,伯班克牧场/院子/车库,夜晚

菲尔穿着夹克,但没戴手套,走向车库。他点燃一根火柴,举起来照亮一面墙,乔治的工具存放在那里,所有工具都用白色油漆标示出来。

菲尔(自言自语):“雪地防滑链”。

东西在这里,乔治忘了拿。

内部,伯班克牧场/兄弟俩的卧室,夜晚

菲尔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拨弄着班卓琴。他听到汽车的声音,坐了起来。走向窗户。不是乔治,而是几个喝醉的牧牛工在外一夜狂欢后被朋友驾车送了回来。他们笑着挥手,跌跌撞撞地回宿舍。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大门口/客厅,夜晚

乔治进屋。穿着大衣坐下来,微笑着回忆起自己这一夜。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兄弟俩的卧室,夜晚

菲尔站在卧室门口留神听着。他慢慢地打开门,探过栏杆望去。时钟敲响,指向凌晨两点。他发现乔治一动不动地坐在扶手椅上。

菲尔(假装打哈欠):碰到下雪了吗?

乔治:没什么事。

菲尔:好吧,既然醒了,我卷根烟抽。你开了多远,小乔治?

乔治:我的目的地是比奇镇。

菲尔:你到那里做什么?是去找女人鬼混了?

沉默。正门下面吹来的风把门厅的地毯掀了起来。

乔治:我和戈登太太聊了聊。

菲尔:哦,是的,她靠在你肩膀上哭了。

乔治:她确实哭了。

菲尔:但凡给她点机会,她就会抓紧为南希小姐的大学学费挣点钱。

乔治没有在意。菲尔下楼梯走到乔治坐的地方。在乔治身旁的棋盘上移动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菲尔:还记得吗,我们刚能勃起那阵,老太太一有机会就把那些女孩带到牧场来?我的天,还记得番茄汤皇后吗?她不是还给你写过信:“我永远不会忘记西部的月亮。”我想你不用在她头上套个麻袋才能把她给带出去,不像其他人。

乔治站起来离开菲尔。

乔治:晚女,菲尔。

菲尔:如果你只是想睡她,胖子,我能肯定你不用领证也能办到。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屠宰棚/院子,白天

菲尔和另一个牧牛工在圆形屠宰棚里宰牛。死掉的牲畜被铁链吊住后蹄高挂在棚子中央。俩人切开牛皮和下面的脂肪层,剥皮。

外景,伯班克牧场/屠宰棚/院子,白天

菲尔和斯文把一大张黑色牛皮搭在棚子旁边的杆子上。旁边还堆叠着十来张皮子。乌鸦聚在一起,寻机啄食皮子上的脂肪。杆子下方有一圈血水,几条狗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

菲尔用雪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听到乔治驾驶道奇车离开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汽车在融雪中前行。

斯文:这些怎么处理?

看着乔治再一次离开,菲尔心烦意乱。

菲尔:该死!

斯文:要把它们切成小块还是怎样?

菲尔充耳不闻。斯文尴尬地看着菲尔,擦拭刀子。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客厅,白天

菲尔走到客厅的书桌前,拿出两张信纸、一支笔和墨水。把东西拿到空着的长餐桌上。他抬腿跨过椅子,将白色长桌布掀起来推开。他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斑斑血迹,也不清洗,径直坐下,开始用他无比优雅的字迹写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再也不能对你们隐瞒乔治令人不安的现状了……”

刘易斯太太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走进来。只看见菲尔一人,她停下来。

刘易斯太太:他又走了?

乔治不在,但她习惯性地把肉摆在乔治的位子前,然后开始收拾乔治的餐具和盘子,扬起眉毛,直摇头,对乔治的缺席感到异常费解和气恼。

外景/内景,盐湖城酒店,白天

位于盐湖城的一家豪华酒店,俯瞰群山和湖泊。

作为犹他州富人的牧场退休人员们头戴洁白的西部帽,身着西部服装,分外醒目,他们在白衣护工的搀扶下在大厅里慢悠悠地走着。老年男子三五成群在打牌,女人们则聚在落地窗前策划小派对或者打麻将。偶尔来访的孙辈们无聊地坐着,闷闷不乐,伸直腿,把脚搁在软扶手椅上。

在酒店前台,礼宾员正在整理信件,菲尔写的信被放到一位老先生白皙、柔软、指甲修剪整齐的手中。

内景,盐湖城酒店/转角套房,白天

老先生和老太太正在思考菲尔信中提到的棘手问题。老太太坐在一张精美的小写字台旁,桌腿雕花精致,点缀着金箔,她在给菲尔回信。

老先生在看菲尔的信,来回踱着步。他身穿剪裁考究的西装,戴一顶西部帽,像一位英国绅士。

老先生(摘读):“……他和一个丈夫自杀的寡妇纠缠在一起……”

老伯班克先生对这个粗鲁的说法摇了摇头。

老先生:丈夫自杀的寡妇?

老伯班克太太不悦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老太太:是的,真复杂。

老伯班克太太回过头再看看自己最后几行回复。她耸耸肩。

老太太:“……请仔细考虑一下……”

她看向对面的老伯班克先生,他听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继续读):“如果我们不去,可能会显得‘奇怪’。”

老先生停止踱步。

老先生:就这么一次事情看上去“奇怪”,乔治会介意吗?他以前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老太太摆弄她的钢笔。

老太太:菲尔很在意。

老先生转向优雅端庄的妻子,她的神色和他一模一样,俩人四目相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菲尔复杂性格的面纱。

老先生:你觉得……

老太太:我是不是觉得菲尔的在意有问题?

老先生皱眉,昂着头,尽管如此,把事情开诚布公说出来还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老先生:如果是,那也不是你的错。

老太太:也不是你的错。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后餐厅,白天

后餐厅外,菲尔在分配当天的任务,牧牛工们围在他周围。

餐厅里面,乔治走进来,看着菲尔,在自己的位子就座,他和菲尔有固定的位子——三张长桌中的一张,各据一端,面对面。女孩洛拉(18岁)给乔治端来咖啡和煎饼。菲尔来到餐桌边乔治身旁,他今天显得格外活泼,也许是为自己削好的小椅子感到骄傲,他把小椅子摆在乔治面前,这是他给乔治的礼物,还有一张雕好的小桌子,是乔治放在餐厅角落的那张书桌的微缩复制品。菲尔把小椅子推到小桌子边。

菲尔:送你一张小桌子,老弟,和你的大桌子相配。

乔治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感激。

乔治:菲尔。

菲尔(语气轻快,试图显现出幽默感):到,老伙计。

乔治:你给老太太写信了?

菲尔(把一条腿架到桌子上):是的,我给他们俩写信了。

乔治:你提了罗丝的事?

菲尔:罗丝,是的,你我都知道,你和她搞在一起老太太会作何感想。她可能会气到脑出血。

乔治:老太太的感受就是一位伯班克太太对另一位伯班克太太的感受。

菲尔:再说一遍。

菲尔坐直身子。

乔治:我们星期天结婚了。她卖掉了在比奇的房子。

内景,伯班克牧场/谷仓,白天

菲尔既惊且怒。他在谷仓里不安地踱来踱去。菲尔的栗色马开始在马厩里烦躁地打转。

菲尔:停下!

但马还是烦躁不安。陷入愤怒的菲尔把马拉了出来,绑紧了,然后用马鞍座毯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它的头。

菲尔:你这该死的蠢货,你听到了吗,肮脏的大饼脸的婊子。

两个牧牛工向菲尔走来,随即又躲了回去。

内景/外景,米勒太太的寄宿公寓/彼得的房间,白天

罗丝和彼得刚到达赫恩登镇米勒太太的寄宿公寓,进入彼得的房间,他将在这里寄宿和上学。罗丝穿着她的“蜜月私服”——灰蓝色外套和连衣裙,搭上相配的鞋子和帽子。彼得穿着校服。

米勒太太:晚餐在下午6点半。如果他有功课,就不用帮忙洗碗了。哦,里面不能穿鞋子。

罗丝:哦,对不起。

米勒太太:不是说你,伯班克太太,只针对寄宿生。

彼得坐在一张双人大铜床上,依次脱掉两只鞋子。米勒太太离开后,罗丝把她的新娘捧花放在彼得成人尺寸的书桌上。

彼得:我可以留一些玫瑰花瓣吗?

彼得穿着袜子轻手轻脚走过来,打量花束。

罗丝看着彼得摘下五六片边缘一圈深红的浅黄色花瓣。罗丝并不希望他对花朵过分感兴趣,眉头轻蹙。

罗丝:我尽量每个周末来看你。或者你偶尔也想去牧场,很有意思不是吗?

彼得不这么认为。他把花瓣夹进剪贴簿,动手把父亲留下的黑封皮医学教科书摆到空书架上。把医用头骨放在桌子上。

彼得:这个房间很舒适。

罗丝:彼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听我的。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彼得:我会更加注意的。

彼得用一只细瘦的胳膊搂住母亲的肩膀。

乔治把彼得的最后一件行李从道奇车上搬到彼得的房间里。他费力地爬上狭窄的楼梯。

乔治:你好。

他把手提箱放在门边,微笑着注视他们。

罗丝正在打开结婚蛋糕的蜡纸包装。

她把蛋糕递给彼得。他切下一块,细看上面的糖霜。

罗丝:来,剩下的留着晚点吃。

彼得咬一口蛋糕,咀嚼,他喜欢这里。

外景/内景,连绵起伏、积雪覆盖的山丘上的道路/道奇车,白天

老掉牙的道奇车沿着积雪盖顶的山丘蜿蜒而上,向伯班克牧场驶去。现在己经是傍晚时分,阳光犹有余温。罗丝裹着毯子,乔治穿着他的皮毛大衣。

乔治:我在想我们应该办个晚宴什么的,把你介绍给我父母。

罗丝听着,露出她招牌式的亲切微笑。

乔治:也许我们还可以邀请州长和他的妻子。我今天在赫恩登见过他们,跟他们稍微提了一下。

罗丝:我可以为大家做饭。

乔治:不用,拜托,我希望你玩得开心。刘易斯太太会做饭,洛拉上菜,但也许你可以用我们的旧钢琴弹点什么。

罗丝:但是乔治,我弹得不是很好。我只给电影伴奏过,不是什么像样的曲子,不是我自己的创作。

乔治:哦,对我们来说足够好了。老太太一个音符也不会弹。老先生订购了一架特别好的钢琴,但从未真正使用过。现在还存放在谷仓里呢。

罗丝:如你所愿。

罗丝环顾四周,发现山顶上有一处阳光明媚。

罗丝:这里看起来是个好地方。请靠边停车。

乔治:做什么的好地方?

罗丝朝乔治微笑。

汽车停在路边,罗丝下车,从后座拿出一个柳条野餐箱,把箱子平放在道奇车的引擎盖上。从里面取出装着热咖啡的保温瓶和杯子,用纸包裹的婚礼蛋糕和三明治。她给乔治倒了一杯咖啡。

乔治:好吧,好吧,真是个惊喜,现在还不到中午。我从来不在用餐时间之外吃东西的。你真了不起。

乔治咧嘴笑着,咬了一口三明治。乔治和罗丝在积雪覆盖的山顶上并肩而立,像站立在婚礼蛋糕上的一对爱侣。罗丝放下杯子,把乔治的杯子也接过来放下。

罗丝:站到我身边,乔治。

乔治:什么事?

罗丝:跟着我。一,二,三,向前,右脚后退,左脚向旁边,是的,再来一次。

乔治:抱歉,我真的不会。

罗丝(笑):你在跳舞,乔治!(咯咯笑)不用费心思,我告诉过你我会教你的。

罗丝“嗒、嗒嗒”数着华尔兹的节拍,又走了一遍舞步。乔治跟着做,然后停了下来。罗丝反复演示舞步,直到她注意到——

罗丝:怎么了,乔治?

乔治看上去不知是情难自抑还是悲伤,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牵着她的手散步。

乔治:我只是想说,不再孤身一人的感觉真好。

外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傍晚

老道奇车驶近漆黑的、了无生气的牧场大宅,车灯映照在雪地上,光辉明亮。

外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台阶,傍晚

罗丝在昏暗的木结构大宅的台阶处等着,行李散放在她周围——几个箱子和两个购物包。乔治从车库里匆匆返回来。

乔治:快上去,别冻着了。

但罗丝哪儿也不去,朝乔治微笑着等他。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傍晚

乔治打开门,罗丝走了进去。屋里只开着一盏小的阅读灯,菲尔固执地站在冰冷的房间中央。

乔治:你好,菲尔。还记得罗丝吗?

菲尔:你好。

乔治:壁炉出什么问题了吗?

菲尔:我怎么知道。

罗丝双手紧握着花束,双脚并拢,微笑着,微微战栗。

乔治:我下去修一下。

罗丝:我们的旅行很愉快。

菲尔皱着眉头,不理睬罗丝。

菲尔:我等了你一整天。老先生要我们把一些契据寄给他。

乔治:我想那可以等到明天早上。罗丝,过来暖和暖和,我去烧壁炉。

罗丝:我很好,很暖和,乔治。

她冷得发抖,似更害怕被单独留下。

乔治:我很快就回来。

罗丝听到门开了又关,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她听到铁锹刮擦水泥的刺耳声音,这让她汗毛倒立。菲尔自己一个人下棋,他绕过棋盘去移动对家棋子。

罗丝:菲尔兄长,能来到这里真好。

菲尔慢条斯理地走完自己的棋子,然后直面罗丝,笑了笑。

菲尔:我不是你的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妹妹,你这个阴谋家。你的手段对乔治有效,但对我不管用。

厨房门开了,刘易斯太太哼着伤感的曲子,摆好三个人的餐具。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菲尔坐在床上,乔治的“旧”床空着。他拨弄着班卓琴,怪诞地自言自语,模仿罗丝说话。

菲尔:“我们的旅行很愉快。”

然后,他看到浴室门下方亮起了灯光,听到门锁转动的细微声音,随之对方小心地试了试把手。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双门浴室,夜晚

穿着睡衣的乔治示意罗丝进来。

罗丝穿着绸缎睡衣和配套的睡袍,小心翼翼地走进浴室,手里拿着自己的洗漱包。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浴室门下方的灯光熄灭了,菲尔斜瞟了一眼,他能听到乔治和罗丝的低语声。他把灯关掉。

外景,伯班克牧场,夜晚

月光,云朵,呼啸的寒风。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乔治和罗丝的房间,夜晚

大双人床上隆起一团。罗丝躺在乔治身下,不动也不出声,乔治急切地动着。当乔治达到顶点时,他绷紧身体,神色扭曲,发出原始的呻吟声。罗丝慢慢地转向乔治,因为自己能让乔治快乐而感到心满意足。他们感激地注视对方。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菲尔一个人躺在卧室里抽烟。烟头的火光照亮了他僵硬、愤怒的表情。当罗丝和乔治开始窃窃私语时,菲尔站了起来。

内景,伯班克牧场/谷仓,夜晚

菲尔打开谷仓里的新电灯。布龙科·亨利的马鞍高高挂在墙上,他掀掉罩住马鞍的毯子,墙下方有一块纪念牌。看到它,他的神色松弛下来。

“纪念好友布龙科·亨利(1854一1902)。”

他取下马鞍,用长满老茧、带有割伤的手将它擦拭干净。他把马鞍放在马厩的门上,取出一罐马鞍油,涂抹在皮革上。马鞍变得油光发亮,但触摸的动作既让菲尔平静,又激起了他强烈的情绪。他两次把头往后仰,以免泪水滑落。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乔治和罗丝的房间,白天

一间贴着玫瑰花壁纸的“淑女”起居室,装饰风格与牧场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阳刚之气格格不入。罗丝怀揣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之情走进房间,她转向乔治。

乔治:房间是老太太布置的。你不用拘束。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罗丝:什么惊喜,乔治?

乔治: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乔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离开。罗丝坐在碎花沙发中间,竭力微笑。随着门关上,她开始瑟瑟发抖,房间里犹如冰窖。她站起来打量四周,玫瑰花墙纸,花地毯,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不安将她淹没。

罗丝穿过巨大的客厅/餐厅,听到门嘎嘎作响,她感到无比紧张,接着只见一阵风吹来,掀起门厅的地毯,整张地毯像波浪一样起伏。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厨房,白天

罗丝走进厨房,刘易斯太太和洛拉在厨房里收拾吃剩的早餐,准备午餐。

刘易斯太太(对洛拉):当雨水涨起来,地下室被淹没,老鼠都淹死了,浮到水面上,所以小伙子们不得不用勺把它们舀起来……

刘易斯太太和洛拉转向罗丝。罗丝拿起一块抹巾。

罗丝:请继续说,不用管我,我喜欢忙碌。

她走到碗架前,开始擦盘子。但刘易斯太太和洛拉无法继续。她们默默地干着活,直到洛拉打破宁静——她的注意力被外面正在费力和一个大东西搏斗的牧牛工们吸引。

洛拉:噢,天哪!

罗丝和刘易斯太太跟着洛拉走出屋外,看到牧牛工们和乔治搬着看似一架钢琴的东西费力朝牧场大宅前的台阶移动。

罗丝:这是,这是三角钢琴吗?

乔治放开手,走向罗丝。

乔治:这是美森翰林牌小三角钢琴。

罗丝:哦,不,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只会弹一些小曲子。我弹得很一般。

乔治:这正是我想要的,小曲子,对州长来说也是。我们不想开音乐会。我们想听你演奏,罗丝。

乔治和牧牛工们小心翼翼地上台阶,相互说着:“一,二,走。”

刘易斯太太:州长开车过来和下车的时候,我想要看一看。

罗丝:但我们会介绍你的,刘易斯太太。

刘易斯太太:哦不,我不想那样。从窗口看看他就行。

罗丝的焦虑感越来越强烈。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餐厅

铺着熨烫平整的白色桌布的长桌,一端是西装革履的乔治,另一端是菲尔,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两手脏兮兮的。罗丝坐在桌子侧边,靠近乔治,她穿着晚宴正装,头发精心打理过。

乔治用餐巾擦了擦嘴。菲尔吹着口哨,一甩腿从椅子上站起来。罗丝用眼角余光看着菲尔坐到炉火旁的安乐椅上,向后仰靠,拿起一本杂志。

罗丝:我希望没人介意,但我要去练琴了。听起来会很糟糕,抱歉。钢琴调音师下周才能过来,那对我来说太迟了。

罗丝站起来,从钢琴顶上挑选乐谱,打开琴盖,把乐谱放在琴键上方的谱架上。

罗丝:好吧,我开始了……

罗丝开始弹奏《拉德斯基进行曲》,出人意料地有活力。罗丝压低音量弹奏,兼之钢琴走调,琴音很是刺耳,然而节奏是欢快活泼的。正当罗丝找到自信并增添了些神采时,菲尔把杂志往地上一扔,站起来,上楼回卧室去。罗丝停顿了一下,为自己赶走了菲尔而感到羞愧。

乔治:继续,你弹得很好。

罗丝皱着眉头磕磕绊绊地弹奏曲子。

洛拉从厨房走过来收拾盘子。楼上传来菲尔的班卓琴声。洛拉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罗丝继续练习,但菲尔的班卓琴奏出的美妙音乐令她停了下来,她也侧耳倾听。菲尔有很阔的音乐天赋,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演奏有自信和感情,甚至是灵魂,这让罗丝颇感震撼。乔治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又端了一杯给罗丝,他们一起聆听着。菲尔具有音乐家的技巧,罗丝佩服之余也对自己的努力感到绝望。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罗丝和乔治的房间/院子,白天

罗丝穿着优雅的半身裙和毛开衫,她在用双筒望远镜眺望牧场周围的院子,起初她的视线跟随乔治,但随即掠过乔治,找到了菲尔。菲尔正和两个牧牛工一起走向牲畜围栏。

洛拉在罗丝身后收拾房间,整理床铺。

洛拉:好莱坞明星洗牛奶浴是真的吗?

洛拉的声音又细又尖,难以听清。

罗丝:我想他们偶尔也会。

洛拉:为了州长的晚宴,刘易斯太太准备用卷发钳帮我烫头发。

罗丝看着菲尔和另外两个牧牛工用木板修补栏杆。罗丝放下望远镜,拿起乐谱。

罗丝:趁房子里没人,我得去练习。

洛拉:我可以告诉你,如果……

罗丝:如果什么?

洛拉:如果,嗯,他进来了。

罗丝:不,我想要独自练习,但这里毕竟是菲尔的家,他高兴什么时候来去都行。现在钢琴调好了音,没那么难听了。

洛拉点头,但她和罗丝其实都不确定。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楼梯,白天

罗丝凭着一腔孤勇走下楼,她秀发蓬松,妆容也很明艳。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把乐谱放到谱架上,然后再次从窗口查看菲尔的动向。只有两个牧牛工在栏杆处干活,不见菲尔的踪影。罗丝环顾通往客厅的几扇门,把敞开的门都关上。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开心而专注地反复练习一首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拉德斯基进行曲》)。她开始弹奏比较困难的部分,很享受自己的进步。洛拉焦急地从厨房奔来,但罗丝过于投入,没有接收到洛拉的警示,此时菲尔从对面门口进来,走上楼去,罗丝没有发现。

罗丝又弹了一遍比较难的那段,她活动活动双手,这时——她是听到了班卓琴声吗?她重新开始弹奏,同时留神听班卓琴声,她相信一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当她停下来用铅笔在乐谱上做记号时,她清楚地听到班卓琴奏出两个音符然后停了下来。罗丝很困惑,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一扇门开着。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来。

现在她一边弹琴一边留神细听,她听到班卓琴的声音,当她故意在钢琴上停顿时,菲尔也停下来,抑或这一切只是她的想象?罗丝皱着眉头,鼓起勇气,无论如何,她都要努力掌握好这一乐段。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白天

菲尔从床上走到门口,熟练地用脚踢开门。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能听出门被打开了,菲尔的班卓琴声变得更加清晰。罗丝再次尝试集中注意力,但这一次,当她停顿时,菲尔没有停下来,而是从头到尾完美地演奏了同一乐段。他的模仿演奏和他在音乐上的优越感令罗丝感到羞辱和恐慌。

外景,伯班克牧场/外围,白天

罗丝心烦意乱、步伐凌乱地从牧场走出来,边走边扣上她的新毛皮大衣。外面寒冷而明亮,到处是水洼和积雪,她垂着头朝石崖的方向走去。散落在冬日田野里的大量陈年骨头让她吃惊。

牧牛工们在畜栏里好奇地看着她。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谷仓/车库,白天

菲尔将预制好的生牛皮线从谷仓一端铺到另一端。桑迪和乔克帮着菲尔把皮线摆直,菲尔顺着通道走过去,在最后编制前将皮线分理好。

乔治把道奇车倒出车库,将车停在谷仓附近,那里有两张牛皮搭在木头架子上等待晾干和清洗。乔治穿着正式的西装,缓步走向谷仓敞开的门。菲尔朝乔治微笑,他确信乔治己经在后悔自己草率地结了婚,为此两人都要忍受种种起居上的不便。牧牛工们看着乔治和菲尔,不确定自己是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菲尔:小伙子们,去找点活干。

菲尔掏出烟盒,轻松地单手卷了一支烟。

乔治:我过来说点事。

但随即他中断了话头。菲尔看着他。

菲尔:来吧,伙计,想说什么就说吧。什么事?

乔治局促不安地走到锯木架前,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乔治:那位大人物要来吃晚餐,还有老先生和老太太。

菲尔:哟,先生,那我们不是要进入上流社会了——把洗指碗拿出来。

菲尔继续整理他的皮线。

菲尔:她又弹琴了?你听得难受吗?

乔治:不。(笑)我喜欢听罗丝演奏。

菲尔:呵,老伙计,她弹了什么?

乔治:菲尔……

菲尔:说吧,有话尽管说。

乔治:是关于那位大人物,州长。

菲尔:好的。

乔治:唔,其实也不是那位大人物,而是他太太。

菲尔停下来,面对乔治,微微绷紧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玩味着。

乔治:我想那位大人物大概不会特别介意,但他夫人可能会。

菲尔:到底什么事?

乔治:这有点难以启齿。(呼了口气)如果你不洗漱就上桌吃饭,她可能会介意。

菲尔久久地注视乔治,久到令人不安。

外景,蒙大拿州的风景/火车,白天

盐湖城和赫恩登之间树木凋零、质朴而美丽的冬日乡村。一列渺小的火车在广阔的冬季大地上驶过。

内景,火车车厢,白天

老太太和老先生坐在雅致的头等车厢里,打牌,用精美的铁路公司瓷器喝茶。此时他们在讨论图坦卡蒙的诅咒与卡纳文勋爵被蚊子叮咬致死之间的关联。老太太得知法老图坦卡蒙是一个只有18岁的男孩,十分震惊。

外景,赫恩登火车站,白天

穿着水牛皮大衣的乔治在等待,周围是戴宽边帽的牛仔们和镇民。乘客开始下车,他朝老先生和老太太走去,俯身亲吻他的母亲。

乔治:你好,母亲,父亲,车就在旁边。

乔治很正式地和老先生握手。

老太太:有人和你一起来吗?

乔治:我的妻子。

老太太急切地环顾四周。乔治转向站在几米外的栅栏边的罗丝。罗丝走上前热情地握手。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楼梯/双人卧室,白天

罗丝把老太太带到她以前的卧室。罗丝帮她提着包。老太太退后一步。

老太太:但现在这是你的房间,我们不能……

罗丝:不不,您可以,我已经尽可能为您做准备了,但我不知道您的喜好。

老太太走进房间,打了个寒颤。她微笑着转向罗丝。

老太太:都忘了天气有多冷了。我很惊讶你能忍受。

罗丝笑了。

罗丝:很高兴您来了。以我对乔治的了解,我知道您一定很和善。

老先生走进房间,罗丝微笑着走了出去。老太太打开手提箱。

老太太:你觉得她怎么样?

老先生:听到了吗?窗户还在嘎嘎作响。

老太太:你没听见吗?我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老先生:她怎么样?我认为她能把房间让给我们,非常体贴。

老太太把衣服放到床上。

老太太:她看到了乔治的善良,我很高兴。

老先生:你会送她一些珠宝之类的东西吗?

老太太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罐子,里面有一株凋萎的天竺葵。

老太太:哦,我看到琼斯小姐死了。我想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可惜她有个孩子。

老先生:我们离开之前它就快死了。不是孩子的问题,你知道的。

老先生霍然转身,走到房间那头,又霍然转身,直直地走了回来。

老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为她感到难过。

老太太把一条裙子挂到衣架上,拿到衣橱里。

老太太:天知道乔治为??

 2 ) 从原著细节与电影对照的角度谈谈“犬山记”(陆续更新)

首先要说这部电影丝毫无关叔侄恋,请不要被营销号的诈骗宣传误导。一直屏住呼吸期待叔侄恋的“刺激部分”到来,会极度影响观影体验以及迎来窝心一刀。

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的存在,即使是Phil的示好,更多的也是出于想要如同Bronco曾经塑造Phil自己一样,将Peter这样一个sissy boy塑造出他认为的男子气概,这种塑造,即是对Phil自身存在的一种强烈肯定,所以无论是在电影里还是在原著里,Phil最心情激荡的时刻就是Peter说出“I wanted to be like you.(我想成为你)”的时候。

为什么这句话对Phil如此重要,因为他本身的同性恋倾向(深柜),并且具备敏锐细腻的特质,而他选择在Bronco的引导之下将这部分真实的自我深深掩埋,这种和自己真实本性的割裂无疑是痛苦的,正如本尼在采访时说,“Phil的残酷正是因为他的脆弱。”

正是被这种内在的脆弱和痛苦驱使,Phil必须不断确认和强调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所有和他选择相反的东西都是恶心的、败坏的。而Peter由一个他所厌恶的娘娘腔男孩主动选择向阳刚之气靠拢,即想要成为他,无疑是在强烈肯定说,你的选择没有错,另一人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

电影里一直到最后,那场谷仓里抽烟的戏,和Peter那句 “Naked?”才透露出一点Phil情欲被挑动的迹象。

而在书中只是说,那天晚上,那个男孩坐在那儿,看着Phil用赤裸的、受伤的双手编完了那条绳子。

这部电影人物张力的核心,Peter的关键词是恋母,Phil是个人内在与外在的冲突,Rose是自我的消失,接下来会陆续从原著与电影对照的角度,解读Peter、Phil、Rose这三个人物,电影其他细节已经有影评进行过非常好的解读了,我这里主要用原著的大量细节来做一点人物补充。

原著的作者Thomas.Savage,他1915年出生在盐湖城,2岁时母亲改嫁了蒙大拿的一个农场主,他随着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他的母亲有酗酒问题,而他始终不能适应西部农场的生活。

大家应该能一眼看出犬山记在作者真实生活中的对应,可以说The power of the dog本身就是作者精神弑父之书,并且回到过去拯救自己未曾在现实生活中拯救的母亲。

因此,恋母是Peter最深层次的动机,原著里Peter的恋母情节比电影更为夸张,可能是因为很多内心独白无法用画面的方式来呈现。

从电影开始Peter与Rose的第一场戏说起,Peter指着大房子问Rose喜不喜欢其实是他从小的一个习惯,他从小就会收集报纸杂志上的各种很上流、高雅的照片,并把这个剪报本作为未来生活的蓝图,他问Rose是因为他觉得Rose值得生活得像贵妇人一样(潜台词是你喜欢这座庄园吗?我保证未来会让你住进那里之类的)。

这里翻译一段George向Rose求婚时Peter的独白:

他对George.Burbank并无嫉妒,或者即便有,那种嫉妒也是可控的,并非针对他个人的,只是对于任何试图破坏他关于未来的、私密想象的人,他都抱有同等的憎恶。很久之前,他就希望Rose过上她值得的那种生活,这次婚姻只是让一切提前到来,对他来说,她的福祉超过一切,她不用继续在红磨坊里伺候那些他所厌恶和蔑视的客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酒后呕吐的污迹和那些带有性暗示的笑容,这场婚姻将确保她的未来,因为他唯一渴望的,就是make a future for her.

另外,电影里Peter很多时候并不称呼Rose为“mother”,而是叫她“Rose”,对于这其中的微妙,电影并没有过多展开,但是Rose本人是否有察觉呢?

这里同样翻译一段Rose和Peter对于“称呼”的心理描写:

他会叫她Rose,很久以来她一直觉得困惑,但她绝不会去询问他的动机,或许是害怕他的答案会揭示出一种不那么圣洁的爱(原著用的是inferior love,直译为”较差的、次等的爱”,这里显然是说Rose害怕Peter对他的爱不像母子之爱那么崇高、完美,而是带有……inferior part。)

Rose这个名字更加符合他对她的想象——被钟爱之人,而不仅是母亲(more the beloved than the mother)。

接着说电影里Rose穿着睡衣和Peter在房间谈话的那一场戏,在邓斯特和Kodi绝妙的演技之下,电影中这场戏已经散发出了些许不伦的气息,但是原著里要更夸张一些。

这个场景开始就是一段心理描写:

现在他站在她的卧房里,对这里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在,因为一个陌生人有权利在这儿扮演丈夫,或许一部分在Peter的计划和意料之中,但一些部分并不是(指当初Peter赞同他们结婚,只想到这会给Rose带来奢侈的生活,而没想到以下部分——),这里那个男人的私人物品和她的东西放在一起,他的剃须刀就在她的香水旁边……

接下来是他们关于星星的对话,电影里因为删减了一部分,反而让这场对话更“正常”了。

原著里Rose因为让Peter停下拨弄梳子的声音,转而说起自己害怕的声音,而引出了老师在黑板上画星星的话题,她说完星星之后继续说:

“我们曾经有一个很大的情人节纸盒,应该是谁从家里带过来的,我们会在里面装满白色的纸片,然后在上面画很多爱心,很多心都是倾斜的,因为我们(all of us)当时都不知道怎么把纸叠起来涂,好让两边对称。”

“你有过很多美好的情人节。”

“很多?”

“因为你在那时候也非常美。”

Rose怔住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个?天啊,他完全误解了她!她只是试图向他证明她曾经也有过一个明确的自我/社会身份(identity),她在学校有一张桌子,在更衣室里有一个带着她名字的挂钩,班级的花名册上有一个她的位置。难道Peter是觉得她在吹嘘她曾经得到过多少星星吗?得到过多少情人节礼盒因为她——Beautiful?多么糟糕,如果让人觉得是她在引导话题,让另一个交谈者不得不说,你很美丽?

Peter说这句话时带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强烈情感,Rose睁大眼睛看着他,注意到罕见的红晕涌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现在来和电影对照一下,电影里Rose说:“我们曾经有一个很大的情人节纸盒,我们会在里面装满白色的纸片,然后在上面画很多爱心……”

电影里没有那句【应该是谁从家里带过来的】,也没有后面提到的我们(all of us显然不止两个人)画爱心的故事,所以在电影里就像是Rose在说她曾经和Peter的父亲度过的情人节,而且后面Peter说你有过很多美好的情人节时,电影里Rose也是带着回忆的语气肯定地说:“Oh,a great many.”,所以电影里就是一场正常的关于追忆情人节的对话。

但是原著里,Rose提到情人节盒子的上下文明显就是在继续回忆她的校园生活,她也不是在说情人节,只是说有个大盒子(Which恰好是个情人节礼盒),她们像老师画星星一样,画了很多爱心放在里面。

所以当Peter的回应是“你有过很多美好的情人节”时,Rose明显懵了,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a great many?”,接着她一长段强烈的内心独白更是【???】

她在跟Peter回忆学生时代的往事,一个严肃的、有关存在主义危机的时刻,而Peter这时候的注意点只在 “You are beautiful.”……要知道Peter非常聪明敏锐,在原著里Rose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任何不适,她只是和Peter一起散步时,Peter就问她:“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散步,但是现在却常常到野外来,是因为另一个伯班克的兄弟吗?”

还有最后一场戏,电影里当George和Rose从葬礼回来时,Peter从窗口看见他们拥抱的身影,然后转身露出一个微笑。

月光下的这幅场景就像是他母亲生命新的开端,为此他父亲移除了自己(removed himself)——牺牲了自己(sacrificed himself)长眠在Beech的山丘下,从而忠实地实现了Peter关于未来的蓝图。

Peter低声念出那句话,Deliver my soul from the sword, my darling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

几个小时前,这句圣经里的话曾如此打动他,现在她新生了(delivered),感谢他父亲的牺牲,在这之后,他从他父亲的医学书里发现,这种牺牲是可以被复制的,一个八月的下午,他在那些书里发现了炭疽,一种可以通过破损的伤口而由病死的动物传播给人类的疾病,就像当一个人用受伤的手编织那些染病的兽皮。

To be continue......

更新:

我想从残酷、天才、对文明的弃绝、脆弱和渴望四个方面来谈谈Phil,残酷必然是Phil最突出的特质,除了电影里对Rose细微的心理折磨之外,原著里还有很多小的细节,例如写一个印第安人带着他的儿子走了两百多英里,来带他看他们祖辈曾经居住的那座山,结果发现山林已经被铁丝网和大门封了起来,他祈求Phil能让他们在山下扎营,只是休息几天,说他是曾经的老酋长的儿子,但是Phil只是带着嘲讽和轻蔑让他们立刻滚回保留地。

这本书里把印第安人失去故土,被像牲畜一样驱赶到保留地的历史写得非常动人,是那种看完会认可白人移民者的确有原罪,以及美国梦简直就是狗屎的动人。

另外,说到Phil为什么总是要烧掉兽皮,他内心独白了一长段自己对那些架着货车从这个农场到那个农场,低价收走农场主们废弃的兽皮、破旧的垃圾,靠这些赚了钱,然后摇身一变装作上流社会的犹太人的厌恶,说他宁可烧掉,也不会像他父母那样,让这些犹太人从中获利。在Phil常去的一家理发店,一个和他父母是旧识的犹太人向他打招呼,Phil就故意说,啊,这不是Greenberg先生吗?

这个犹太人发达之后将姓从Greenberg改为了Green,Berg是犹太姓氏常见的后缀,例如现在Facebook的创始人Zuckerberg,而那时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一样,都是受到歧视的民族,所以这位Greenberg先生是最忌讳别人提起他原来的姓氏的。

Phil可以说是非常享受地看着这位Greenberg先生脸色变得通红,看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神色变得僵硬。

Phil有种非常可怕的天赋,他似乎总能精准嗅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给予痛击,某种程度上,这种残酷的洞悉力或许正是来自于他藏有自己的秘密太多年。

Phil的天才已经有其他影评列举过了,例如他全A的大学成绩,几乎听一遍就会弹曲子,自己做的一些手工艺品等等,这里我想选取原著里一个非常有意义、让很多人物形象都变得更丰满的情节来说一下。

Rose因为在农场里几乎没有任何事可做,她就用山坡上的杂草编织了一件花艺品,当她把这个花艺作品拿给George看时,George表面上赞美她,但是内心却几乎痛苦和怜悯地想,天啊,她在用杂草做花,如果Phil看到了,他会嘲笑她至死,从今以后,我要给她买无数的花,真正的花,她再也不用拿杂草来编织花朵。

那束“花”就放在客厅,但Phil是怎么看的呢?

他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东西,Phil站在那儿,他凑近观察,在她捡来的一片平整的页岩上,弯曲的风滚草向上卷曲,外层编织成了一个精致的球形,里层的卷须更稀疏,那里笼罩着什么,像一对火焰般鲜红的羽翼,一开始那对羽翼的材料迷惑了他,但很快Phil认出来那是一种长在畜栏边的植物,一种凝固的血液般的颜色,叶子平坦而锋利,她一定是将它们浸泡在水里,让颜色变得更浅,晾干之后,这种锋利的叶子就精美地卷曲了起来。她将它们从中间撕开,现在它们栖息在内层的草枝上,像一对猩红的蜂鸟翅膀。

By God,Phil想,那个女人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危险。他后退了一些,继续注视着那束“花”,他一向是个敏锐的观察者,当他看着那些翻滚的云层时,他看到一张恐惧的脸、或者是微笑、皱眉,风总是有一种特殊的韵律。准确来说,这是他的天赋,从自然的材料中创造出一些能激起人感知的物品,这种天赋让他能看到那座山峰阴影中狂吠的犬。

By God,他低声咕哝,看着那个女人做出的东西,她一定相当为自己骄傲,能用如此微不足道的杂草创造出如此美丽的东西(so much out of so little),为什么?这东西看起来几乎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他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它,它是什么?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或者一簇被烟雾环绕的火焰?So much out of so little !

Phil非常敏锐,当他独自一人时,他并没有被对Rose的厌恶和仇恨蒙蔽,他几乎是纯然在欣赏一件美丽的作品,而这件作品又揭示出了如此多的东西,它就是Rose内心的映照,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一簇被烟雾窒息的火焰。

Rose一定想不到,在George眼中,这只是一堆试图模仿花的杂草,但是在那个令她恐惧的Phil眼中,反而照见了她真实的内心。

To be continue......

接着说Phil对文明的态度,其实属于某种程度的身份危机,源自于他的父母,老伯班克夫妇是典型的well-educated的精英阶层,原著里没有提到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西部农场生活,但是有写老伯班克夫妇试图把文明带到这个蛮荒的西部,他们总是举行高雅的宴会,邀请附近的农场主们来赴宴,但是每一个人坐在伯班克夫妇的餐桌上都开始觉得不自在,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如何举止,甚至当宴会结束,那些农场主夫妇们开车回家的路上,会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和身边的人结婚,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无意识和无意义,而伯班克夫妇们带给他们的这种感觉,激发的这种思索令他们感到陌生又不自在,最终这些宴会不再举行了。

伯班克夫妇在西部经营农场,但是他们从来不骑马、也不打猎,甚至很少到户外去,可以说他们本质还是那个文明世界的精英,同时他们也试图以文明世界的方式来养育自己的两个儿子,但是对于Phil来说,聪明的那个孩子总是会看父母如何做,而不是听父母如何说,书中有个很典型的情节。

一个圣诞节,伯班克夫人给George送了一件蓝色的睡袍,George为了让母亲开心,就立刻穿上了这件睡袍,而此时Phil走进来,对弟弟的穿着开始毫不留情的嘲笑,这时伯班克先生说,Phil,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文明的世界),在那里人们的确会穿着这样的长袍,我也曾经有一件。

而Phil几乎是立刻反击父亲说,我们现在生活在这个世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世界那么好,你们为什么会离开它?你自己有答案了吗?

Phil的身份危机源于此,他在西部长大,看穿了那个被父母抛弃的文明世界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美好,但是伯班克先生养育他们的方式又让Phil无法融入本地的生活——直到Bronco的出现,于是Phil完全转身拥抱了倾向蛮荒的牛仔生活方式。

所以影片和书的刚开始他都不停跟George强调,如果没有Bronco他们会在哪里,是Bronco教会了他们如何管理牧场。

其实Phil的这句话无论从逻辑还是内容上都是一句“谎言”,无怪乎George会表现得那么心不在焉,因为在George看来,他们并没有必要以Phil现在的方式来经营牧场,他就是按照父母的方式来的,雇佣牛仔,跟银行家们打交道,这就是老伯班克夫妇经营牧场的方式,而实际上他们这种方式也把牧场经营得非常好,富裕得惊人。

由于我们自己的认知,和Phil采取的生活方式,很容易误解牧场主是一个需要亲自辛劳、阶级不高的“职业”,实际上西部牧场主可以视为南方的种植园主,他们是典型的特权阶级,州长的政治献金人,银行家的座上宾,书里写伯班克家族的姓氏在“全美杰出人物名录”里,而Phil当时一进入耶鲁,因为他的家族名望和财富,各种男子俱乐部就来就对他大献殷勤。

Bronco对Phil的实际意义是带给了他另一种生活方式,一定程度上帮他解决了身份认同危机,Phil这种非要强调说没有Bronco就没有他们现在,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在心里将Bronco无限夸大和神化。

虽然Phil的部分还有很多可以讲的,但是因为看了电影这么久,热情有所冷却,所以趁着热现在赶紧讲一讲我认为书里写得最好的一个情节,即州长夫妇在参加完那场尴尬的晚宴之后,开车回家的路上的一段对话。

在开车回酒店的路上他们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开始的几英里,州长在想人们之间的陪伴可以变得多么难以忍受,他很难坦言,但的确人们大多时候聚集在一起只是出于无聊,或者利益。他的这次拜访是为了打动这位新的伯班克夫人吗?毕竟每年的政治献金中总有一部分来自伯班克家族,他需要保证这个。

不过现在——他在想什么?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想要捍卫一下那位伯班克夫人的冲动。

“难以想象George.Burbank居然娶了一位那么美貌的女人。”

“能给我点根烟吗,darling?”州长夫人说,“她也没有那么美。车里的风太大了……我想她的确很漂亮,不过她吓坏了,而且,还要装作她很习惯鸡尾酒,酒精也有点影响她了。”

“我可没有注意到。”

“是你不想注意到。”

“说到注意,你注意到桌子上摆放的那些花了吗?”

“如果你叫它们花的话。”

“Well,你怎么看?”

“我认为它们——很聪明。那些花束简直在哭喊着希望得到某些评价。”

“你完全没有提起。”

“应该是你来,亲爱的。没有一个女士希望另一位女士夸她聪明,那和说她太有攻击性没有区别。”

“我完全不觉得她是在试图证明她很聪明。”

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在黑暗中拐过几个弯后,州长夫人突然说了一句他正害怕她会说出的话,她说出了一个某种程度上逗乐了他的痛苦想法。

“……她不会坚持太久。”一辆汽车正好在他们前面停下,州长假装没有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她可能已经在自己的新身份里失败了。”

“你总是能很快看见失败,不是么。”

“就在我们上车之前,她对我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她说,夫人,你很善良。”

“这句话又有什么见鬼的问题?”

夫人转头对他露出微笑:“放轻松,别那么烦躁,亲爱的,我想要再来一根烟。”

这段对话里描绘出的人性幽微实在太值得探讨了,让我们一层层说,首先是州长和夫人都完全看出了Rose的紧张和不习惯,她的表现在州长心中首先激发出来的是一种想要维护她的欲望,这一点难道不是无比符合人性吗?

看到一个焦虑紧张、不适应他们圈子的美丽女人,作为一个有修养的男性,州长首先是下意识地要为她说两句好话。

州长夫人先是说她也没有那么美,是出于一个女人在听到丈夫夸别的女性美貌时的第一反应,不过接下来她又说Rose的确很美,这其实也是她的一种同情,而且她的观察其实比作为男性的州长更细致。

很有趣的是,当她指出Rose吓坏了的时候,州长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他说“我可没有注意到”,是在继续试图捍卫伯班克夫人美丽得体的形象,但显然他注意到了,接着他提起花,继续为她说好话。

然而州长夫人要坦率得多,当她说Rose没法在那个身份里坚持太久的时候,州长的反应真是太微妙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并且他一边想要捍卫Rose,一边又的确被她的惊慌、焦虑和尴尬给逗乐了,但是这种想法是如此的不文明、不绅士,所以他被逗乐了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想法。

所以州长害怕州长夫人将它说出来,打破他们之间的那层文明面具,于是他先是装作没听到,然后开始变得烦躁。

最后写一写Rose。我认为我们生活在父权制的世界里,即使身为女性,也被训练为本能就是厌女的,就像我想写点什么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地从两个男性角色开始。

Rose在电影里和原著中的角色设定是一脉相承的,她属于一种最经典的女性文学形象类别,所以我这里会借用一点弗吉利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来谈论Rose。

Rose就是拉姆齐夫人,一位“房间里的天使”,被教育、被驯化为圣母般承载男人的情感,无限温柔地包容和抚慰他们的迷惘、痛苦、破碎,她的世界就在“房间”之内,她的价值就在于此,她与广阔的外界并无真正的关联。

Rose是一个城市中产阶级的独生女,父母都很宠爱她,文中写到,她读完初中之后,她父亲很乐意继续为她付高中的学费,所以她就继续念了高中,她在高中颇有一点茫然,园艺上倒是很有天赋和创意。

这里的描写是一种非常specific的笔触,就是当一个1900年代的女孩高中毕业时,她是茫然四顾的,社会上的任何所谓“工作”,都默认为只是你结婚成为housewife之前的一个短暂阶段,职业或者学业上整个社会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指引,也没有任何期许。

和之后Rose的一段独白做对比,当Peter来农场过暑假时,他总是长时间的在屋子里看书,Rose感到很失落也很不解,她不明白Peter怎么能为了那么遥远、那么虚幻的目标而坚持这种近乎艰苦的学习。

这是一处很明显的对照,Rose不明白的是,对男性而言,那攀登的阶梯是真实的,是可以行走的,而1900年女性只有一条滑向所谓“舒适之地”的下坡,所有对男性开放的阶梯,对她是“虚幻的”。

Rose高中毕业之后去了一家餐厅弹钢琴,在那里她遇到了Peter的父亲,他们的相遇中也是写男性的激情,男性的爱慕,对Rose主动的心理情感,她是如何看待Johnny的追求是丝毫没有提及的,仿佛她就只是一个接受的容器(和她在接受George时的写法类似)。

里面写到,Johnny在芝加哥无法立足,于是来到了小镇Beech,这里的荒芜让他痛苦,他总是会抱怨这里的生活,说他们不该来到这里,而每当这时,Rose总会用那双美丽的眼睛祈求他不要再说了,她只是用眼睛看着他,而从来不会将这些祈求或者责怪说出口。

Johnny在小镇行医几乎从来不主动收钱,他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全靠病人自愿给或不给钱,而他们的生活几乎全赖Rose将他们的那栋房子作为旅馆来经营的收入,她将旅馆经营得很舒适,远方来小镇的人们都愿意住在这里。

之后,镇上酒馆的一个妓女生得了肺痨,Johnny行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去看了她几次,知道她的情况越来越差,而酒馆担心痨病病人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已经决定要把她赶出去,这时Johnny回到家,想着如何说服Rose帮助那名妓女,他说:

“不管怎么样,她最多也只有一个星期了,或许比这稍微长一点,但她再也没法从床上起来了。现在酒馆的人说他们不希望她死在那儿,不过,没人会想死在那种糟糕至极的地方……”他看了一眼Rose,“当然,也有人会说她本来就不值得什么好结果。”

“哦,冷酷无情的john。”Rose故意说,“好了,我早已经在这儿为她准备好了一个房间。”

由于接纳并照料了那个妓女最后一程,Rose他们的那间家庭旅馆从此被叫做“Whorehouse”,他们的生意变差了,Rose被排除在Herndon的中产阶级太太圈子之外,当医生一家去城里时,她们也不再和她打招呼。

Rose对Johnny所带给她的一切全盘接受,但我认为在这个时刻,她不止是“房间里的天使”,她是实际上的照料者与养家者,这其实带给了她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权力”和“自我实现”,让她在被动的情况下和世界建立了关联。

所以在之后Johnny死后,Rose独自养育Peter时,她也是一个很快乐的女人。

她的痛苦开始于George真正让她成为了“房间里的天使”,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像那些贵妇人一样去购物,伯班克家的富有程度足以让她在Herndon买下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就算这里没有的东西,店员们也会很乐意从任何地方为她采购过来。

书中提到Rose去Herndon的任何一家店铺买东西都不需要付钱,只需要签字就好,他们会定期给伯班克家族寄送账单,而George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经验是,贵妇人是从不需要自己付钱的,这是一种很不贵族的行为,她们只在自己小巧的手包里装着几十美金付给店员小费,所以每次George会Rose出门时随手递给她几十或者一百美金。

Rose几乎只在新婚后第一次去杂货店买食材而不用排队时感到了惊喜,实际上之后她每次去Herndon购物都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她每一次签下伯班克的姓氏都是一种自我消失的痛苦(那为什么她还要去继续购物?因为她必须dress forGeorge,这就是她的工作)。

在前文提到的她和Peter那次谈话就是发生在其中,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回忆过去,试图回到那个自己在教室里有个位置,有一个写着她名字的更衣柜的时代。

文中一对犹太人父子上门收牛皮时,Rose刚开始想让他们给Phil或者George写张支票,但在那对父子说自己只有现金,并且一再希望Rose收下现金时,她接过那三十多美金时还在想她会把钱留在玄关,因为这是Phil的钱,但是当她把这几张纸币攥到手中时,她就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她渴望拥有一点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拿着钱跌跌撞撞地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想说,天啊,我变成了一个什么,一个酒鬼、一个小偷,最后她昏倒在客厅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散落在她身体旁边。

回到电影文本,Rose的第一个镜头是她在餐馆里一边拖地一边哼歌,很明显她是快乐的,而电影有一个绝妙的改编,如果说我们无法共情1900年代女性的处境,那么当Rose踏入伯班克宅邸的那一瞬间,镜头跟随着她,我想绝大部分女性,应该能体会到那种折磨了女性几千年的“从夫居权”时刻,而Rose在Phil这里受到的心理折磨,是无数女性千百年来在“夫居”中受过的。

 3 ) 犬之山,愛與恨之山

犬之山,愛與恨之山

廖偉棠

無論叫《犬之力》還是叫《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在Netflix的官方譯名),這部金球獎最佳劇情片、奧斯卡獎的大熱門,註定成為話題作。雖然它極其克制、善用弛緩製造張力,但因為它的同性情慾暗示,人們還是忍不住會把它跟《斷背山》相聯想。

不過,珍·康萍(Jane Campion)註定和李安截然不同。斷背山是有形的,犬之山是無形的,兩者都深藏在長情深情的牛仔心裏,但後者給自己帶來了徹底的毀滅。珍·康萍的導演手段一如戲裏面的彼得(寇帝·史密-麥菲飾),是隱忍然後一舉絕殺式的。

「犬之力」的典故來自舊約聖經,電影裏直接拍攝了彼得翻閲這一頁:"Deliver my soul from the sword, and my darling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這句話符合彼得的行為動機:弒父救母。美少年彼得不是主角,勝似主角。作為男主角的菲爾·伯班克(班奈狄克·康柏拜區飾)則從一開始的兇悍牛仔、掌控家人和彼得母子命運的惡人,漸漸地軟化,成為彼得的獵物。

有一個鏡頭極為隱喻,是電影轉折的關鍵:菲爾和彼得追逐一隻野兔,當菲爾掀起一條條原木發現受傷的野兔時,他心中是把野兔比擬為身邊嬌弱任其擺布的彼得的;然而彼得撈出野兔,愛撫然後利索地扭斷它的脖子,那一刻彼得心中的野兔肯定是菲爾了。也就是在那一刻,菲爾手中原來因為閹割公牛造成的小傷,被原木磨成大破口,鮮血淋漓,啟示了日後彼得的復仇。

菲爾·伯班克本來已經全身裝甲如刺蝟,對身邊任何人保持警惕和刻薄,尤其對介入他的純雄性世界的彼得媽媽羅絲,他簡直像厭女症患者一樣欲除之後快。他最初也多番嘲笑彼得是娘娘腔,這其實應了一句俗話:「恐同即深櫃」。漸漸他的秘密被觀眾和彼得發現,原來他一直眷念着死去二十年之久的另一個牛仔:野馬亨利(Bronco Henry)。

菲爾把亨利奉為偶像、視為不可冒犯的聖人。實際上他反覆褻玩亨利遺下的一角襯衣(或者汗巾),即便平時也把它藏在私處晝夜廝磨。這就是他的愛,極端壓抑又極端猛烈,因其隱秘而成為了這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唯一的軟肋——阿喀琉斯之踵。彼得也是掌握了這一點才能反殺。

其實從一開始,菲爾就被彼得吸引,也許他從彼得製作紙花的纖細裏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自己:耶魯古典文學系輟學的高材生。後來他進一步考驗彼得,驚喜於彼得也能像當年的亨利和他自己一樣,從荒瘠的山脈看出嗥叫的野犬,便真心把他引為同類,並且決意以亨利「培育」自己的方式操練彼得。

然而彼得早有心計。彼得和菲爾的不同在於,彼得知道如何面對和處理自己的野心、慾望,無論他是不是同性戀。有一次他們閒聊,菲爾自得地引用亨利的話試圖「啟蒙」彼得:「野馬說面對艱難時的耐心,讓你成為男人。」

但彼得回答他:「我爸爸說面對障礙就要移除障礙。」——小說原文是「仁慈就是努力為愛你或需要你的人掃除路上障礙」,這時候彼得的殺機已經表露無遺,因為他心目中這個愛的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媽媽——被菲爾處處刁難針對的羅絲。

彼得的父親自殺後,羅絲再嫁給菲爾的弟弟喬治,但喬治根本沒有能力成為父親,菲爾卻自投羅網成為待弒之父的角色。不過如果珍·康萍就這麼拍下去,那就是一部暗黑懸疑片了,她沒有忘記真正的主角是菲爾,這部戲是關於菲爾的悲劇。

讓菲爾纏綿悱惻不能自拔的後半生情懷,來自於亨利救他於風雪那一夜的親密接觸(當他告訴彼得這個秘密的時候,彼得緊接着問了一句「你們裸體了吧?」菲爾不置可否)。亨利之拯救,菲爾珍藏了二十年,坦然告之彼得,那是菲爾心甘情願——他那時已經徹底愛上他的獵人,雖然他還以為後者是獵物。是愛,讓狩獵關係陡轉的。

這場對話開始之前,復仇已經開始。羅絲忍無可忍把菲爾要燒掉的牛皮送給了印第安人,換來一副柔軟的手套(象徵着她的兩任丈夫都不能給她的温柔,只有彼得能給她,但她以為這時彼得也被菲爾奪走了)。菲爾大發雷霆,威脅要對付羅絲,這讓彼得堅定了除去他的決心,彼得順勢送上染有炭疽病毒的牛皮,菲爾用着牛皮繼續編織他要送給彼得的牛仔皮索(象徵着來自亨利之愛的傳遞),這一隱喻,是愛慾與死亡之舞的巔峰。

這是彼得的復仇,也是無數被菲爾閹割的公牛的復仇——別忘了是閹割牛睾丸讓他破了手,這是菲爾自己的情感閹割的象徵,最後這種來自男權社會對同性戀情結的自我審查,也得到了復仇。

也許,愛上彼得之後的菲爾根本知道這一切。珍·康萍保留了菲爾與亨利關係的曖昧不明,也沒有讓彼得與菲爾真的斷背山一番,卻設計了一段堪比王家衞之細膩的「遞煙」,彼得與菲爾以煙代吻——有了這一幕,菲爾死而無憾。且甭管這是不是彼得對獵物最後的憐憫。

菲爾果然染上了炭疽,在送院路上慘死。死之前的連續鏡頭,珍·康萍毫不吝嗇了,菲爾自知自己患上傳染絕症必死無疑,用沒有受傷的手推開他愛過的弟弟喬治,他還想把編織好的皮繩索交給彼得,也許要對質但更多是為了道別。然而彼得只是遙遙地在窗後窺視這一幕,就像當初菲爾在窗後窺視羅絲酗酒一樣無情。

這件致死的禮物,彼得戴着手套審視片刻就藏到床底下了,也許有機會時他會拿去毀滅掉吧,也許他會留着作為一段記憶——畢竟沒有人知道菲爾曾經徹夜為他編織這愛的信物。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像菲爾愛撫野馬亨利的遺物一樣愛撫它。

這時候回看犬的隱喻。彼得在山的陰影中看見的那隻犬,和亨利與菲爾看到的那隻,怎麼會是同一隻?後者看到的是「野性的呼喚」是自然慾望的誘惑,是犬背山;前者看到的是犬嘴裏的獠牙,是反噬的犬之力,捍衞所愛,形同刀劍。

(原刊上報專欄)

 4 ) 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2021)之二

1、很多討論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2021)著重在菲爾對蘿絲的精神虐待,所謂煤氣燈效應,這裡我想討論一下蘿絲對彼得的精神虐待。在新家庭裡,菲爾和蘿絲是強與弱關係,而在原來的家庭裡,蘿絲和彼得也是強與弱的關係,蘿絲不只是以嬌弱的姿態獲得了喬治的疼惜,也以脆弱的姿態使彼得以他為生命的中心。

2、蘿絲和彼得是母子,蘿絲的丈夫過世後,僅剩兩人相依為命——我們看到彼得去父親的墳前上花,墓上寫著父親死於1921年,距離電影故事時間1925已有四年。電影畫外音表示,父親死後,彼得有一個保護母親的使命,那麼這個使命怎麼來的呢?當蘿絲改嫁,照理說有自己丈夫照顧,還需要兒子的保護嗎?這裡,是單純的戀母表現嗎?彼得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3、蘿絲和彼得有三次關鍵性的談話,分別在裁縫店,網球場,以及臥室。 [a]學校暑假停課期間,彼得回到農場,在裁縫店裡,蘿絲給彼得製作衣裳,觀察到彼得更瘦了。蘿絲問彼得是否交新朋友,怎麼不邀請他們來作客。彼得表示在學校裡有一個「朋友」,彼此以教授、醫生互稱,但是不會帶他回家,因為要避免對方見到農場裡的某一個人——這裡,很可能暗示彼得在農場外展開了生活,甚至是戀情。至於要避開農場中的哪一個人呢?鏡頭一轉,菲爾從塵土中走來,照電影剪輯的語言來說,這個人就是指菲爾。那麼,為什麼要避開菲爾呢?此前,菲爾和彼得的衝突發生在蘿絲再婚前於小鎮中經營的餐廳裡,菲爾對彼得大開黃腔,極盡羞辱,甚至於燒了彼得摺的花(象徵生殖器官)來點菸,這相當於是對彼得的閹割。被羞辱的彼得,情緒起伏,躲進了廚房,不由自主拿起梳子把玩。這裡,是母子關係前期正常的表現。 [b]彼得在屋裡解剖了兔子,這隻兔子曾逗母親開心了一會兒。蘿絲告訴彼得,不想他總是待在屋裡,應該有正常的舒壓的活動,要求彼得去戶外打網球,彼得不得不妥協。網球場上,母親問他為什麼要把兔子殺了,彼得表示這是為讀醫做的訓練,喜不喜歡兔子是另外一回事;母親不希望這種行為再出現,至少不要在家裡出現,彼得表示一個人不能總是聽母親的話——彼得表示出一種成長後輕微的反抗,但是母親把前一句「喜歡是一回事,必要做是另外一回事」給聽進去了,這為彼得和菲爾的關係,以及菲爾的死亡,埋下了伏筆。 [c]由於在農場的長時間相處,菲爾在市集裡發現大家對彼得百般羞辱,而彼得不為所動,這時菲爾找彼得搭話——這裡,有一些東西觸動了菲爾,菲爾在彼得這個年紀時透過布朗科亨利發現了自己同性戀的傾向,因而他後半人生全力避免流露出一丁點這方面的痕跡,而被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所排斥。菲爾想和彼得拉近關係,屢次要彼得直呼其名。這裡,他們關係的扭轉,引起了蘿絲的不安,而蘿絲之所以不安,總的來說,是感覺到他已經失去了一個丈夫,現在即將失去一個兒子。後來彼得和菲爾互動更頻繁後,蘿絲便找彼得到臥室裡談話——這時的彼得十分不安,和以前被菲爾極端羞辱之後的表現一樣,他拿起了梳子把玩。蘿絲並非第一次聽到彼得玩梳子的聲音,這時候卻制止了彼得,說那聲音讓他不舒服,讓他想到粉筆摩擦黑板。小時候老師寫黑板獎懲學生的時刻,總會在黑板上用粉筆畫星星,而星星不是作為學生的蘿絲心裡想要的東西,他要鑽石,他要黑桃,他要其他實際一點、現實一點的東西,像許多次情人節所收到的禮物那樣不虛幻的東西,蘿絲不懂為什麼老師非要畫星星不可。彼得回答,星星之所以最珍貴,是因為星星不可觸及,其他東西則過於平常。蘿絲說星星並非不可觸及,沒有東西不可觸及、不能擁有,老師將星星畫給了他,他也就擁有了星星。彼得說:「當然了,你要什麼有什麼。」那麼,蘿絲現在要什麼呢?蘿絲沉默了下來,問了一個問題,這問題逼使彼得眼中泛淚:「有沒有一種聲音,是你聽了會顫抖的。」這聲音就像是老師畫黑板的聲音,你怕老師用粉筆畫黑板,可是你又想得到星星,這聲音是你既害怕又渴望的聲音,是必須忍受著害怕而達成渴望的聲音。蘿絲擁抱了彼得,蘿絲要彼得選擇,並且告訴彼得:「我不是不可觸及的。」意即:「在水火之間,在菲爾和我之間,選擇我。」彼得含著淚,帶著一點不願,抗拒蘿絲的擁抱,他說:「我懂了,會看著辦。」這是兒子對母親的一個妥協性回應。所以他回房間研究病理,策畫計謀,伺機而動;甚至駕著馬,閉著眼睛走下峭坡,去收集人畜共通的炭疽病毒。臥室裡的這整段對話很具聯想性,很跳躍,也很詩意,因而顯得意含很模糊,難以理解,我也不能說自己理解正確了;同時,又不能照原著去理解,因為這是改編劇本,已經和小說是兩回事。但是大概的趨勢看來,蘿絲作為母親,出手阻擋了兒子在農場中與菲爾關係的發展,並誘使兒子向自己所要的目的妥協。

4、蘿絲是電影情節發展的推手,因為他哭,所以喬治來安慰,追求,迎娶;因為他再婚,所以與菲爾才有不得不相處的困局,兒子也才有深造的機會;因為他橫阻在兒子之前,控制了兒子的心靈,所以這個想長大,不總想聽媽媽話的孩子,才會半推半就遂了母親的願望,如片頭畫外音所說:「父親已經去世了,我只剩下母親。如果還不能守護母親,那我還算一個人嗎?」這段畫外音,聽起來,是他殺了菲爾後的心聲或辯白。

 5 ) The Power of Details-关于《犬之力》中的一些镜头语言分析

写这篇分析的原因完全是出于对影片的喜爱和对BC的完美演技的赞叹。我没有看过原著,所以对于剧本故事的改写没有太多能够说的地方。所以只能从分析一些我喜欢的镜头语言处理过把瘾了。

有些细节都是二刷的时候的才发现的,边刷边感叹导演对于镜头语言表现一个人物的处境,性格或多个人物之间地位关系上的简洁高效和纯熟。

1.Phil和Peter出场。

Phil的第一次出场和最后一次活着出现首尾呼应,相似的机位和镜头运动,透过宅子的大窗框移动拍摄。出场的气派和死前的困窘凄凉有着强烈对比。

第一次出场

死前

Peter的出场

先是特写了Peter手里的动作。他在用剪刀剪切着红色的纸片。二刷看这一镜感觉很像预示他之后冷静残酷的行为。第一次是用剪刀剪物品,接下来用镊子揭破兔子,下一次是刀切病死的牛。

选择红色的纸张一定不是巧合

2.兄弟冲突-Phile和George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总是Phil处于优势,更高一筹的状态。无论是能力,性格,口才上Phil是稳赢的。而事实上片中多场二人单独的对手戏中,Phil都是完败,内心上被击垮的那一方(G告诉P自己和rose在一起,G告诉P自己已经私自结婚,P对着G抱怨Rose把皮子卖给印第安人)。大体看来,唯独影片开始不久在酒吧的戏里,P气势上压倒了G。但这也是在有围观群众的情况下,Phil总是装出男子气概。

这一场戏的镜头表现我挺喜欢,来看一下截图们。

冲突起因是Phil要致敬Branco时,弟弟不在酒吧,于是等弟弟到场以后开始人身攻击。

对峙开始,二人的正反打中,Phil的机位是Low angle,表现出他的质问的底气十足。

到了George这边,机位是正常平视角度,气势上就输了。Phil的身子离镜头较近,身子比例占着画面将近小半,且他身后(画左)仍有一片空间。弟弟不仅离镜头较远,比例较小,且他的身后(画右)完全没有空间,肩膀都出画了。明显败下阵来。

等羞辱完了,Phil收回对弟弟的Pua,二人出现在一个开阔一点的中景镜头。紧张感也就消失了。

接下来戏中,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导演总算让弟弟的形象也高大威猛了起来。

首先是人群散去,弟弟表示要哥哥先走,自己留下结账。弟弟此时的形象是坐着,笃定神闲,才不管哥哥的催促,非常有架势。

马上对比一下有人在场时,面对哥哥羞辱Peter,他完全插不上话。

接下来夜晚弟弟回到房间,脸上不带表情,实则暗地埋怨哥哥让Rose哭了的时候,从Phil的主观视角拍摄的弟弟的形象气势更浓。昏暗的光线让弟弟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对Phil来说,弟弟这样的形象肯定十分陌生。

这还是George吗

反观Phil,完全是被压了下去。像是小孩被父亲质问,你知道你刚做了什么错事了吗?哈哈哈哈

我啥也没干啊

3.发泄-Phil充满伤害力的发泄和Peter内敛的发泄。

Phil在得知弟弟结婚以后,冲着无辜的马骂Rose来泄愤。而Peter泄愤方式是流眼泪转呼啦圈(且被路人小女孩发现,羞愧地停止了)

Phii大骂flat face bitch

我甚至怀疑呼啦圈是女孩的

4.Rose的人微言轻-Rose自从碰上Phil以后就一直受着欺压。搬进兄弟俩的家以后从进门就开始被哥哥压制着。我们分析一下片中几处表现Rose的懦弱无助的镜头语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场景都是Peter搬来之前。

这一场的全景又是展现了三人在家中的地位和Phil对二人的敌意。主光源是在Phil的一边,反观夫妻二人几乎融于黑暗。鹿头标本和Phil的背影对Rose抱着敌意,ROSE手上的白玫瑰显眼且和整个宅子的物件陈设都格格不入。

不朽的动物标本和易枯的花束对比

接下来有一场灾难性的州长和兄弟父母的宴会,Rose彻底崩溃,也从那一晚之后开启了酗酒之路。让我们看看Rose的镜头都是怎么拍的。

去车站接公婆,她只是远远的等待被老公介绍,而不是和老公一起去迎接。

州长夫妇到访前,在全景里她就站着等,内心忐忑。

身体僵硬,十分紧张

州长夫妇和George夫妇尬聊。州长夫妇因为处于高地位,人物在画面里空间充足。

Rose准备的鸡尾酒在这种场合虽可爱但显得幼稚不上档次

而马上对比下George夫妇的反打镜头,他俩是被夹在州长夫妇中间的,空间局促不安,显示他们有对缺乏话题的尴尬。

因为尴尬,George借故离开去找哥哥,镜头里只剩下Rose活生生被对面二人夹击。

晚饭的第一个镜头又是给到身处画面中央被椅子夹在中间的Rose

满屏的我想逃

又是身处画中央,显得十分无助。

这一镜的构图我很喜欢。学渣钢琴考试现场,评委等待学渣出丑。客人们座位在画面上形成一条斜线,引导观众的视线聚焦在亮色衣服的Rose身上。

此图纪念Rose开启的酗酒之路。

5.Peter的鞋。算是小的道具细节吧。Peter去牧场前在置办牛仔行头。柜台上摆着他要买的靴子。而本场戏的end是他边拿起一双牛仔绝对不会穿的普通白鞋一边表示对要和Phil见面的不满。

这双白鞋后来他后来就一直穿着,除了和Phil亲近以后开始穿靴子。而Phil死后他又换上了白鞋。

再怎么打扮都不会是Cowboy

小白鞋才是Peter的style

穿着白鞋走过嘲讽他的牛仔们

复仇之后重新穿上属于他风格的鞋子

6.梳子的声音-

这是二刷时候发现的用的很妙的sound design。这一场景是Rose把儿子叫到房间问话的那一段。这里给了Peter拨梳子的特写,此时给观众拨动梳子的声音一个印象作为伏笔。紧接着的一场戏,Peter在房间里翻看解剖书,当他在书上看到能够杀害Phil的那一页时,又出现了拨梳子的声音。实际上那场戏Peter手中并没有梳子,梳子的声音是用来反映他因书中内容而灵光一现!

在这里第二次出现了梳子的声音

7.Phil对Peter态度上的变化

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觉得Phil对Peter在众人面前示好的转折十分突兀。难道是因为被撞见洗澡?但二刷的时候这一组镜头让我觉得导演有意侧面暗示Phil是想拉拢Peter来伤害Rose。来分析下这组镜头的用意。

我们可以知道Peter的位子,夹在Phil和Rose之间。于是这里的Peter变成了Rose和Phil暗中较量的筹码。

先和Peter交谈

下面两个镜头都有意带到Peter的身子,而Phil的表情足以暗示Rose,他接下来要对她儿子下手

Phil一边和儿子说话一边别有意味地看向母亲

8.孤独的背影。在拍独处的Phil和独处的Peter时,用过相似的机位。相似的卧室,不同的灯光渲染出不同的味道。

Phil找不到弟弟去向

Peter准备收起Phil给他的绳子

9.抽烟-我很喜欢编绳夜戏里的布光,除了表演本身,油画般的光线助攻了暧昧气氛的烘托。这里首Peter卷着烟,主动递给(勾引)Phil,从中景来看,明显有烛光照在Peter脸上。

但当Peter递过去香烟时,给到了Phil的脸部特写,这里Phil的脸几乎完全是暗的,他的表情快被隐藏了起来,也许此时他正在努力克制对Peter的欲望。

多说一句,仔细看这里的Peter耳根和嘴唇都红红的,在烛灯的照耀下,更显妩媚。这个色调让我想起贾曼的卡拉瓦乔少年。

大屏幕下能看出嘴唇和耳轮娇嫩欲滴的粉红

都是极具魅力的嘴唇

贾曼版的卡拉瓦乔

 6 ) 恶犬,抑或被感染的公牛

“父亲去世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幸福,如果不去帮助我的母亲,如果我不去救她,我还算什么男人?”

跟着这句没头没尾的开场之后出场的是西部牛仔菲尔和他的牛群,令我们疑惑的是这句话的主人是谁,又要把这句送给谁?就跟整部片子的调调一样,看起来人物逻辑成迷,细思却令人后怕得倒吸凉气。

2021-22北美颁奖季最大热门非新西兰女导演简·坎皮恩的《犬之力》莫属,之前在威尼斯电影节斩获最佳导演奖,随后又几乎横扫各项奥斯卡前哨,来势凶猛。本片改编自托马斯·萨维奇撰写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段发生在1925年野性西部被压抑的情爱故事,本片也是继《断背山》之后,最热门的一部过分细腻描写美国西部同性感情的电影。近年来西部片也大有崛起之势,冒出诸如《希斯特斯兄弟》《第一头牛》等许多优秀的新西部片,它们不约而同抛去牛仔们过分阳刚而不拘小节的一面,深挖埋藏在粗犷外表下的真挚感情,让西部片焕发生机。

片名《The Power of the Dog》,取自圣经旧约第二十二篇中的一句“Save my soul from the sword, my love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圣经第二十二篇前半段讲述受苦者控诉上帝对他抛弃,放任邪恶力量折磨他,但在这句话之后,内容从对上帝失望转变成对上帝的赞美,中间没有过度,而《犬之力》表现了中间可能发生的情况。

故事进行到结尾,观众已经知道开头那句话的意思,当皮特在圣经中找到这句话,与开头拯救之意对应,意喻皮特代替上帝(god)拯救了正在受苦的母亲,在皮特眼中菲尔就是那只趴在山坡上张嘴嘶叫的恶犬(dog),抑或恰好相反,皮特是那只恶犬,菲尔是可怜的被上帝抛弃的受难者。不管如何理解,《犬之力》这部电影就是在表现人性之恶,也在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当上帝不在眷顾这个地方,再凶恶谨慎的人也会脆弱,再柔弱的人也会行恶,再善良的人也会冷漠。

本片被讨论最广泛的是男性气质这个议题,导演通过塑造的三个男性形象来抨击男权社会,大男子主义的菲尔,毫无存在感的乔治,以及外表阴柔的皮特,在那个强调阳刚的西部时代,他们都过得都不愉快,尤其对于用全能、凶恶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秘密的菲尔来说,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男人”实在是太沉重的包袱,以至于需要另造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释放自己的欲望。菲尔这个形象在表现优质男性的困境,必须以社会标准要求自己,而不能活出自己的真实,只要菲尔不说出那个秘密,他就可以是最出色的农场主,可以依靠能力成为受尊敬的人,但唯独不能向任何人展示真实的自己。

与之相对的是弟弟乔治,他用善良和体面掩盖自己的无能,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草囊饭带,所以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完满的家庭来为自己赢得一丝尊严,尽管这段婚姻不是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婚姻,但就这一点正是菲尔无法做到的,乔治此生第一次赢过菲尔,老实、善良在男权社会中代替不了荣誉,所以被忽视,这个品质逐渐变得稀缺。

如果说前两个形象在男权社会中的伪装还算与人无害的话,那表面阴柔看起来难成大器的皮特的伪装则十分凶险,尽管the power of the dog是皮特指出来的,但整篇故事里的恶意很大一部分来自他的内心,这也是很多人抱着看狗片的心态最终却被吓到的原因。皮特的做派就是大家俗称的“娘娘腔”,空闲时编纸花,悲伤时转呼啦圈,紧张时抠梳子,这些举动被排除在正常男性的行为之外,且被绝大多数男性所不齿的,但隐藏其下的是皮特对生命冷漠的态度,所谓兔子逼急了也会变恶犬,影片要说的正是这个。男性气质的强弱不代表做成一件事决心的大小。

关于皮特的母亲,是全片唯一塑造的女性形象,笔墨不多,人物逻辑不够完整,结婚、喝酒和卖牛皮都令人费解,但她却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也是推动情节的关键,由女性引起的男性矛盾也最不容易解决。

简·坎皮恩厉害的地方在于可以用非常简单的一场戏点明人物关系,说是简单,实际上是在导演精心设计之下隐藏了诸多无比复杂情绪之后的简单,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隐藏得恰到好处。比如菲尔真正对皮特另眼相待的一场戏,在第五章开头,众目睽睽之下,皮特被喊着小基佬,却不为所动按自己的节奏走到树下看鸟,菲尔此时看到了皮特的决心和勇气,这正是他所羡慕而缺乏的,所有这些情绪都被导演按下不表,转而导演用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情绪180°大转弯的去推进两人关系,包括之后菲尔诧异皮特也看到了山上的犬影,两人关系更近一步,因为之前交代菲尔的义父死后,再没有人看出那个影子,因为男人需要其他男性的崇拜,以他为榜样,学他做事,如果有儿子,就可以很好满足这项男性虚荣心,而没有儿子的男性,则需要其他追随者,菲尔追随了他的养父,也希望把这种关系发展到另外一个孩子身上,甚至还需要带着点不同的感情。两场戏带出了很多信息点。

再比如开篇,菲尔与弟弟的对比,用了浴缸和酒馆两场戏来表现菲尔尽管知道乔治的无能却仍放不下他,总是在问弟弟去哪了,直到乔治带回来妻子,菲尔又表现出焦躁,这一系列问题其实都是在导演明确菲尔性取向之前的铺垫,而且用大量菲尔独守空房的镜头,非常巧妙。所以这个故事很难建立观众与角色之间的共鸣,因为第一遍看很容易被这些情节搞迷糊,不知道电影真正想表达的,但返回来再看就明白导演的厉害之处。

有一个重要的情节点,菲尔向皮特询问其父亲的情况,皮特说他父亲担心他不够善良,菲尔对此嗤之以鼻,菲尔说你太善良了,但以后会好的。20世纪开端,人类幻想一个崭新而美好的世纪,幻想着未来会好的,就像菲尔幻想着皮特未来会顺自己意思成长一样,但真的会好吗?故事发生在1925年,西部开发热潮的末期,美国经济不可一世,谁都预料不到史称大萧条的经济危机将降临于他们,但一切又都是有预见的,就像感染炭疽的牛,不起眼的小病毒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却可以撂倒体积数倍于自己的牛,一头接一头,最终染上谨慎的放牧人。随着牛接连生病,以及菲尔的去世,我们可以预见整个农场的覆灭,见证一个充满文明但又不善良的时代诞生。

 短评

知道坎皮恩为什么这么低产了,如此细腻且需要极强控制力的作品势必会花费创作者巨大的精力,这要是普通导演早就放大同性和谋杀噱头了,可坎皮恩从头到尾在做减法,她不拍惊涛骇浪,只拍暗潮涌动,以及风暴过后看似平静的海面,而藏在海面下供人想象的冰川是庞大的,这种内敛的情感表达正好契合深柜之人的内心活动,而一些外在的声音设计恰到好处地凸现了不安,整个故事都是处在被压抑的状态下,哥哥对弟弟弟媳的压抑,母亲对儿子的压抑,同性倾向对哥哥的压抑,以及整个男权社会对女性和弱者的压抑,摄影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单亲母亲加钢琴让人穿回《钢琴课》。

5分钟前
  • 超cute侠
  • 推荐

最柔弱的往往也最锋利,最无声筹谋的克制耐力才能呈现刀不血刃的温柔围猎。如弓弦紧绷的悬疑氛围始终被坎皮恩的调度操纵张驰起伏。半支烟,一道伤,男性世界准入的默契开放是反客为主的请君入瓮。西部荒蛮世界压抑难言的同性成长教育隐晦串起绳结纪事,衬衫残片,他的心之囚,他的战利品。越泅水溺毙于往事,越竖起恶意高墙狺狺狂吠,犬山淡影成为雄性气质的神秘符号,在阳刚与阴柔的往复交锋,参照与摹仿中暴烈的谜域逐渐被拆解归原。窥伺的幼兔面具下是猎人犬牙,野兽失守袒露脆弱肚腹,权力交接一瞬家族秘符就此传递。声效推到满格,画面堆满翕动的暧昧光影形成连绵不绝压迫神经的悚然波纹。拨弄梳齿与琴弦的对照迫力,裁切纸张和晾晒牛皮交映的震颤秩序,雪白芦苇的斑斑血痕…阉割、肢解、焦炙纸花坠入病态污名,那便以血液绽放的死亡花束回之以礼。

9分钟前
  • 嵇澹
  • 力荐

今年威尼斯节最佳导演奖获得者,女导演简.坎皮恩就是28年前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共同分享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人,那时她的作品是《钢琴课》。本片根据美国的小说改编,写早期美国西部牛仔生活,也可谓写了个“男同”的奇情故事。导演厉害处在于其极度含蓄地控制力,以及在细腻的人物刻画中显示的功力。只是平淡地敘说很难引起观众的共鸣。男主演卷福的表演出色。

10分钟前
  • 谢飞导演
  • 还行

男性气质对男性的规训、压迫、异化,真正的大师杰作!

14分钟前
  • 哪吒男
  • 力荐

Phil=以男子气概自居却否认自我身份的男同,George=普通的“正常”男人,Peter=看似阴柔却杀伐果断极其冷静沉着的男同。Phil这种极度自我压抑的男同性恋,以阉割情感和懦弱作为屏障,像极了某些恃宠而骄的toxic masculinity 和fragile macsulinity。而它们又如此弱不禁风,在真正的男子气概(犬之力)前一溃千里。这也隐喻时代对于男子气概定义的改变和不变,当今社会和20年代的美国西部并无二致,人们依然对男子气概奉若神明。简·坎皮恩试图警示这草木皆兵的危险观念,果然是学人类学的,洞悉人心的狂妄和阴暗。

18分钟前
  • LORENZO 洛伦佐
  • 推荐

年度最强导演调度,简阿姨就像在用十字绣绣人皮,慢工细活中不带丝毫赘笔。能看出山形如犬的男孩和男人其实都是同一类人;也正因为是同类,才会为守护所爱之人而冷血无情。真正印证了那句话:最高级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快给卷福一个奥斯卡,快~

22分钟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 推荐

一直在等色情内容的我,最终欣赏了一段坎大师的feminine depiction of obscure sexual desire.

26分钟前
  • Clairvoyant
  • 推荐

补评。Phil是里面最美的角色,他能注意到桌子上的纸花,爱弹曲子,会躲开男人群体去自己的秘密花园洗澡,也会永久地痴迷于一段未果的爱情。他的敏感、脆弱、丰富的情感,所有美好的一面都被掩盖在自我否定的toxic masculinity下,只有在那片无人打扰的草坪里才能窥见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刚男人”身上看到美,这是来自女性导演的审美共鸣。

28分钟前
  • Diana
  • 力荐

总感觉……女导演拍gay片拍出来像耽美,男导演拍les片则是黄片

33分钟前
  • 王大根
  • 还行

背着上世纪一百年的历史记忆,简·坎平的确显得严肃、深刻,她一出手,那些只会喊口号的女权电影就成了小孩过家家(充其量是关于女性的题材,不足以称为充满力量的女性视角)。电影对男性(情感)有具像、深刻的思考,在2小时里,保持高度克制的完美节奏,拥有这个时代所缺少的“耐心”,非常难能可贵。本尼太适合这个角色了,他饰演的菲尔与男孩皮特组合成一对男性关系的景观,阳刚与阴柔,被凝视、被参观、被暴露。出色的视听,不仅让我个人因无法在银幕观看而深感遗憾,也成功渲染了一种独特的压抑之感,就像在“娘炮即病态”环境里所经历的那种(难堪且让自己不断逃避、抵触面对的)感受,戳中了一些人迷恋男性气质的心事。整个观影过程似乎缺乏趣味,但由此引发的思考妙趣横生。

36分钟前
  • 南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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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是太喜欢了。隐忍克制隽永的西部片是最偏爱的那一种。文明与野性、母爱与父权、权力与情感的对峙缠绵纠缠,最后都在自身的欲望和偏执中难以厘清。非常喜欢那个转换,男人和第女人驻足看着茫茫荒野,男人说天地之间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太好了,镜头转到另一个男人于狭小空间独自弹琴的咬牙切齿孤寂。简皮恩其实很决绝,在以为要和解的时候,她选择了一种非常现代性的弑父。

41分钟前
  • 糖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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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杀了,他被他杀了....可怕一个没看到干啥的肥硕弟弟,一个风韵酒鬼妇人,一个折纸花被戏谑的单薄男孩......一个整天劳苦挣钱的哥哥被杀了.....这一辈子真够苦惨。心痛麻了

45分钟前
  • 7雪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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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初看觉得缓慢,回想时才发觉,这分明是一场极具仪式感的凌迟处死。在或暴戾或淡漠的假面下,人物若即若离的状态似乎成为某种法则,因为一旦伤口暴露,就已必死无疑。猜测成为接近内心的唯一路径,但也正因此,情感拥有了悬疑般的张力,而本片最powerful的,也正是那些“草木皆兵”的瞬间:丛草的起伏,马背的抽搐,梳子的响声,暧昧的神色。声画调度无比精致,每一帧在大银幕都美不胜收。好一把磨得锃亮,杀人不见血的刀。2021.9.2 Venezia

47分钟前
  • 双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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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用力过猛,全程都在努力绷着藏着,通过人物情绪和关系状态(甚至依赖Greenwood的配乐)去推动叙事,原著文本压制住了影像,不过有几场戏单拎出来还是拍得挺厉害。

51分钟前
  • 陀螺凡达可
  • 还行

这个控制力太可怕了,看似永恒静止的山丘下面隐藏的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狗。凡是发动了冰山原则大招的,后劲都大得不得了。看完回头想想,权力转换不是从男孩能拿手术刀而是从他能折纸花开始的。这是一场能折纸花的男孩和能烧纸花的男人谁更强势的角逐,会折纸花就会拿手术刀太正常了。刻板印象瞬间土崩瓦解,“反英雄”解构了正统西部片“英雄”,坎皮恩她太会在两性野蛮文明辩证法上做戏了!这里面有条“夺子”——“弑父”——“成人”的神话原型暗线:长年受制于父权阉割的男人,认为长于妇人之手的男孩缺乏阳刚之气,欺压母亲并且妄图夺走和改造男孩。男孩最后不动声色地干掉了“伪父”,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以柔克刚”,从一个看似心慈手软的“伪娘”蜕变成了男人。真正的“犬之力”不是被父权阉割而是会阉割父权的男人。

54分钟前
  • 宗教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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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学院派导演创作末期的共同特点——极其工整沉稳却筋疲力尽的视听调度。

57分钟前
  • 文森特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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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星半。需要更多女性电影人加入到那些曾被男性统治的片种里来。

1小时前
  • 柯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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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傷心。可能因為看到一半的時候開始關注前排大哥睡著打呼嚕,和他旁邊另一位大哥小心翼翼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1小时前
  • 粥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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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ezia78 主竞赛单元。看本片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因为节奏和紧张程度都不符合对这样的导演和卡司阵容的预期,前半部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要讲什么,中后段渐渐明朗,燃起希望,到了最后,jaw-dropping。简•坎皮恩,还是那个狠角色,这部电影,简直就是一场温柔的杀戮,试问谁敢像简•坎皮恩这样磨刀磨这么长时间,且不闻霍霍?看完只想哇哇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个年代,终究没有自我救赎,只有自我放逐。卷福饰演1920/30S西部牛仔,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挥之不去的英国背景,无法人戏合一,但结束后,他戏中迄今为止最有深度的表演与戏外几无瑕疵的口碑合体,一股浓浓的悲凉升起。 Kodi Smit-McPhee,比甜茶小半岁,同样拥有一张秀气俊美的脸,眼神却可凶狠太多。

1小时前
  • Q影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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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太稳了,全程都是极度克制的叙事,靠各种细节来交代故事和人物关系,随着电影缓缓地进入,细节的力道越来越强,戏剧张力也逐渐拉满,最后在男孩床边转身时的一笑,既耐人寻味,又让人深思。阉割,伤口,皮绳和死亡,处处都是点破不说破的暗涌张力,导演的控制力称得上大师水准!

1小时前
  • 亵渎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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