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如果女人不害怕衰老,那害怕什么?
“时间之中,女人有两种。
一种是年轻女人,
一种是年轻不再的女人。
年轻不再的女人,
一种走向衰老,
而另一种,
走向永恒。”
【引子】
曾经一度非常讨厌上整容医院的女人。
包括看到电梯间里无处不在的整容广告的时候,总是要不耐烦地埋汰一句“世界变得太肤浅”。偏偏那些广告文案却还每每写的极有水准,令人觉得甚是奇怪。
好像那些特别有才华的人,也这样匍匐在金钱的脚下,一点没有“原则”。
另外,则总是会对身边那些喜欢用昂贵护肤品的女性朋友发出不屑:什么嘛,难道要为了那些恐惧买单?内心有力量的女性,即使没有美貌,拥有一个浪漫且勇于冒险的灵魂,就足够了吧?
而衰老呢,迟早会来,无论如何抵挡,在时间洪流面前,人的力量不足一提。任何试图留住表明的青春,不过都是妄想。
有一年,工作的时候恰巧采访到一位柏林的女艺术家,她拍摄了一组全部由四十岁以上的年长女性为主题的作品,叫《女人很热》(woman in heat),画面中的女人们每一个都被要求不能化妆,也必须不能是整过容,或者是经过刻意的装扮。应招募而来的模特个个都是普通人,长相绝不突出,其中还有好几位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年女性,可她们在镜头里自由、狂野、不羁,好看极了。一种莫名残留的美、激情,和色斑、松弛的皮肤、发福的肉体矛盾地混合着。据艺术家所说,每一个人她都拍了很久,确保模特并没有矫揉造作地摆出“社会目光期待的某种漂亮的姿势”。
总之,那会儿看到这组作品的时候,惊呼看到了为女性声张“做自己”的绝佳例证,因为这组作品完全没有像时尚行业那样鼓吹“年轻”、“瘦”、“美貌”,于是那一年,一直拼命地跟许多合作伙伴推荐这位艺术家,以期能为她在中国办一场展览。心里面有个暗暗的目标,让中国的女性从此不要这么盲从潮流吧,勇敢做自己。
但是,最终,每一个对方都留下了差不多的反应。
“哇哦,不得不说,这个作品真的很棒,只是……”基本上话说到这时,对方目光游离,接着就把话题引向今晚聚餐吃点什么好的话题上。
我想,他们还是被这群“不再年轻的女人”吓到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四十】
然而,和让一个男人去面对一个女人的衰老相比,让一个女人去面对自己的衰老,是不是更可怕?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命题?
在2014年的时候,遇到了一部叫做《锡尔斯玛利亚》(Clouds of Sils Maria)的电影,它有着精巧的结构,虚虚实实,真假难分。和《女人很热》比起来,它并没有从正面大胆挑衅地在人们面前展示人们不敢直视之物,而是从平静的暗面去表现一个女人如何面对自己衰老的故事。
在片中,朱丽叶▪比诺什扮演上了年纪的国际女星玛利亚,她在17岁时,因扮演一个叫做“西格莉”的角色一炮而红,当年她饰演这个叫西格莉的青春诱人、又喜怒无常的女孩,与一个年长的女演员演对手戏,年长女子在剧中叫海伦娜,是一名拥有自己企业的成功中产人士,却不幸地疯狂地爱上了来自己公司实习的西格莉,西格莉在一系列引诱、玩弄,直至最终无情地抛弃海伦娜后,海伦娜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时隔二十年,新晋导演再次登门,邀请玛利亚重新演出这部叫做《马洛亚之蛇》的戏,只是此次她扮演的不再是年轻美貌的西格莉,而是那个不起眼的可怜的老女人海伦娜。
玛利亚显然心有抵触,再三犹豫之下,还是接受片约。开拍前,每日与自己的年轻小助理瓦伦提娜(克里斯汀▪斯特尔饰)对台词,对着对着,越来越分不清戏剧和现实,情绪日渐失控,直至在两人一起登山去看“云蛇”的过程中,瓦伦提娜负气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好像又再一次地对应了二十年前那部戏剧中西格莉抛弃了海伦娜的桥段。剧终,留下玛利亚一人,独自上台,与一个大大咧咧、自我解嘲、玩世不恭的新生代女星乔安娜(科洛▪莫瑞兹饰)即新一代的“西格莉”展开正面角逐。
【时间之外的女人】
许多人都为这部电影的“戏中戏”,双重结构的精巧设置感到赞叹,确实,如同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这像是一个永恒轮回,永恒的圆,女人和女人,不断地重复着各自不同,却又相同的命运。影片冷冷却又不失平静地展示着:每一个西格莉,有一天也会变成海伦娜。
二十年后,年纪渐长、人气不再的女星玛利亚,要面对的就是这样残酷的事实——不仅是自己永不复返的青春,还有自己再也不是“西格莉”的事实。对于每一个女人而言,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永远都是“西格莉”,永远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享受众生对自己的赞叹,可是时间之轮毫不为此停下,西格莉会被取代,被替换,西格莉是一个位置,只有年轻的肉身才能坐上去。当西格莉长出第一根白头发,她的名字就不再叫做西格莉,而是海伦娜。
而海伦娜,在片中似乎是一个如此可怜的角色,几乎相当隐形,处于完全被人遗忘的地位:当年扮演海伦娜的女星在拍摄后的第二年出车祸死去,没有任何人关注到她的离去;导演对玛利亚所说:正是因为当年的海伦娜那平庸无奇的演技,衬托了西格莉那令人惊艳的现代演绎;还有当玛利亚在排演的时候,对新版西格莉提出演技上的建议时,乔安娜无情而戏谑地拒绝了玛利亚。
玛利亚是如何突围的呢?就像在精神分析中,如果我们遇到了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现实,那我们的对策是什么呢?是被自己的恐惧拉下深渊,沉沦而毁灭,还是继续走出来,接受并不美好的现状,承认现实即是如此?
每一个西格莉,最终都会变成海伦娜。但是海伦娜,可以是另一个海伦娜吗?
在影片的结尾,朱丽叶▪比诺什就为大家奉上了海伦娜的另一种模样。
在这里,海伦娜不再为自己不是“宇宙中心”而感到惘然若失,她要和西格莉谈一场恋爱,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假使有一天负心的西格莉离去,她也似乎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她不会再死。
其实关于这一点,影片结尾的稍显仓促,毕竟一个充满了对衰老不安而恐惧的女性,面对自己曾经“无可取代”的耀眼地位,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所取代,是一个并不短暂的心路历程,我们会在自己的沉沦里沉浸很久,究竟是毁灭,还是重生?这个由我们自己选择、看似简单的出路,在现实的生活中常常需要花上许多时日,一种将自己往下拉的自我放弃、自我否定的力量,以及一种将自己往上拉,带着自己走出泥潭,去拥抱新生活的力量会一直处于互相拉扯、互相角力的过程中,直至一方获胜。
在影片中,仅仅只是以玛利亚的助理最终受不了玛利亚的高度自我关注,愤然离去这样一个事件,以及片尾一个看上去像个屌丝宅男似的导演跑过来找玛利亚去饰演一个“科幻片”中的变性人角色所流露出的哲学讲述,来暗示着玛利亚已经从“自己会被换掉”的那种所有人都会感到恐慌的恐惧中走出,成为一名“超越时间之外”的女人。
“她并没有年纪,也可以说她是什么年纪都行,跟我们所有人一样。我的电影不现代化,总之不是她(乔安娜)那种现代化,她是超越时间之外的。”导演对玛利亚解释这之所以并不是一部好莱坞电影时表示,自己并不喜欢当下的时代(病毒式的网络生活与娱乐幻象),如同生错时代的惶然感,让他想去拍摄这样一部(有可能会成为电影史巨作)包装在科幻表皮下的思想性电影。而玛利亚,正是绝佳人选,她的美,超越时间之外。
超越时间之外的美。至此,你会发现,玛利亚这个角色为什么非朱丽叶▪比诺什不可。当她在幕后穿上象征海伦娜的黑色西装,梳着中性的短发,英俊而又优雅地等待开戏。你竟然会发现,男性和女性的强大力量同时集合在她的身上,那是一个超越了时间之外的女人,无论是玛利亚,海伦娜,还是朱丽叶▪比诺什。
而“云”,那从意大利湖泊上被吹起的雾气,来到马洛亚山口,变成变幻莫测的“云蛇”,在山间自由向前游走,没有任何山、能够阻挡它的穿越,面对世间所有的障碍,云从来并不会期望摧毁山峰,云会从山间缭绕而行,镇静而从容。
【女人如云】
而那云,也在时间之外。
片中致敬地播放了拍摄于1924年的黑白电影《马洛亚之云》,这部短短的只有10分钟的默片,没有任何剧情,仅仅只是展现“主角”——云。按片中那位从未现身的玛利亚的恩师、编剧威廉之口:风景中的真实本质在这些画面中自我展现。这种美,强大到令人感到肉身的渺小。当我们站在山巅,看着马洛亚的云在热烈地翻滚,那一刻,你会发现有比自己更广大的存在。我们欣赏着这些永不相同的云,就像体会到生命中有一些女人,活着活着,是可以走向永恒的,当她们脱离了狭隘、把目光洒向更广大的远方,会知道每一种生命都珍贵无比,包括它的新生,它的成熟,包括它的老去,它的死亡。
到了很久之后,直至自己结婚生子,直至爱人说你眼角也长鱼尾纹,直至有一年98岁高龄的外婆在失去进食能力、全身萎缩如同一段枯木最终以骇人之姿离世……才逐渐地明白,当年众人在看完《女人很热》中那些衰老女性的画像时片刻隐藏却还是流露出的不适,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恐惧。这种恐惧,在《锡尔斯玛利亚》中一样,被此刻的自己所谅解,如同玛利亚在二十年的时光之后,终于站在了海伦娜的位置上,理解了那个颤颤巍巍的女人所怕之物为何。当你足够年轻气盛的时候,你是无法站在时间之外的,因为你总是觉得自己好似有着永远都挥霍不完的勇气,那种勇气是无止境的青春资本。
在赶回家乡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时候,自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得呆住,我从未想过,生命有一日会如此的不堪,生命衰败到最后,是一具活着的枯骨,那一刻惊骇到无以言表。母亲转达着医生的一句超现实般氛围的语句:蛋白质已经停止合成。
任我们爱的再深,任我们抓的更紧,身体已经决定到此为止,生命之钟停摆。
那时刚好经历生完孩子,身体机能大幅度衰弱的时日,顶着一副疲倦的愁容,看着床上熟睡、有着玫瑰花瓣颜色的女儿的模样,悲喜难分,外婆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又诞生,而另一个女人又开始衰老,一个女人的生命,似乎就像一条河流一样传递着,每一次流动都已不是她自己,但又是她自己。
那一刻,才恍然发觉,年轻时非要求所有人都不恐惧地去面对自己的“衰老”,是多么任性,一定要对方接受“老了依然可以很美”这样的观念,如同年轻时候的“西格莉”一直会坚信自己永远是人生赢家,坚信她自己永不会变成可怜而衰败的海伦娜,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女人终将会比男人更多出一个命题,当花般浓烈的美貌也要走向衰败、生命中的一切腐烂都将不可避免地出现,你将如何应对?
恐惧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桥梁,它将架起你的过去和未来,它将决定你会成为谁。
【活在美的关系之中】
我们依旧可以追求美,美确实不是肤浅的,美是深刻的,需要深刻地走进去,才能获得,而那些会随着时间不可避免的衰老、褪色,死亡……永远都不可避免。在衰败面前,我们依旧会颤抖,也许会怕的胆战心惊,踉踉跄跄,但没关系,恐惧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但这无法阻止我们可以一直活在一种美的关系之中。我们会恐惧,我们也会放下,直至平静,看到衰亡之外的一些东西,比如美。真正的美,它并不是名词,也不是形容词,它是一个动词。
它将永久变动,产生,消失,又诞生。世界并没有把美貌作为礼物赠送给每个人,但它把美的关系隐藏于万千事物之中。
我们可以不是一个美人,但是,我们可以一直活在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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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圆】
" 一切, 甜的形而上。"
2 ) 双生:岁月中的女性肖像
双生:岁月中的女性肖像
Peter Cat/文
如绝大多数搔到“知识分子”痒痒的文艺小品一样,阿萨亚斯今年在戛纳的新片是一部有关艺术自反性的电影——最显而易见的是,它首先是一出戏中戏,是一部关于戏剧(虚构)与“现实”边界的电影。且电影中的“现实”因本片演员在真实世界中的身份而得以进一步的延伸,并最终构成了一个三重镜像的意义网络。但《锡尔斯玛利亚》并不止步于此,导演在全片之中真正试图把握的欲望之蛇,并不是别的,而是流淌不止时间之流,更确切地说,是面对岁月渐入不惑的女性自身。
影片主角是年逾四十,正处于事业顶峰的国际巨星玛利亚(Maria,朱丽叶·比诺什饰演)。时隔二十年后,她再度参演其成名作《马洛亚之蛇》(Maloja Snake)。只是这一次,她在剧中扮演的将不再是那个“年轻”、魅惑的女下属西格瑞德(Sigrid),而是与之演对手戏的“中年”女老板——那个迷恋上女下属并最终被其逼入绝境的中年女性海伦娜(Helena)。然而,舞台上的角色互置却切实引发了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危机。正是借此,阿萨亚斯将镜头对准了深陷于琐碎生活的玛利亚自身,一名因年龄而面临转型的国际影星,同时也是一幅在时间中迷失了自我的女性肖像。
同样是陷入中年的女明星,同样是戏中戏,同样是因往昔而困的当下。《锡尔斯玛利亚》的剧作设置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卡萨维茨在1977年的名作《首演之夜》(opening night)。倘若说,《首演之夜》的剧作是高度精神分析式的,并因此在视觉上呈现为深藏在每一个女性“自我”分裂背后,那具象化的、且鬼魅般地萦绕在罗兰兹精神世界中的“第二个女人”;那么,在《锡尔斯玛利亚》中,这“第二个女人”的形象则经历了某种法国式的变形,一种现实主义传统下的去魅。因为,在阿萨亚斯的笔下,与其让比诺什囿于封闭的自我世界之内而去遭遇一种自我的幻想之物,不如让现实界中的“她者”来填充这个自我的对立面,并借此拓展影片的社会性维度。正因此,我们在《锡尔斯玛利亚》中看到的并不是比诺什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三个女人的故事。
而两位好莱坞新生代的当红女星——克里斯汀·斯图亚特和科洛·莫瑞兹,就化身成了影片中的“第二个女人”:比诺什的过去——她的缺失之物,也是她的欲望之源。其中,前者褪去了因《暮光之城》而来的光环与丑闻,在片中扮演了玛利亚的私人助理瓦伦汀娜(Valentine);而后者则从真实世界里,《海扁王》中征服全世界宅男的“超杀女”变身为影片中好莱坞当红青春偶像乔安娜(Jo-Anna Ellis),而她正是新版西格瑞德的饰演者。
仅是以上这一连串角色身份与现实身份高度吻合,指示相互重叠的演员介绍,读者便不难发现阿萨亚斯在这出大戏开始之初就已经布下了一张意义繁复的隐喻网络;而戏剧与(电影)现实,电影(现实)与真实之间,那模糊不清的界限,更是随着剧情的推移被导演一点一点抹了个干净。
影片始于穿行在阿尔卑斯山脉之间的火车上,在一系列摇晃不止的手持镜头中,斯图亚特一副黑框眼镜,一身匡威扮相,因火车内的手机信号不佳而屡爆粗口,艰难与外界保持着联络。让人不禁觉得,若非是出演了畅销小说改编的商业大片,这个美国姑娘在生活中本该就如此随性而又不失老练。作为玛利亚的私人助理,瓦伦汀娜(斯图亚特)不仅要处理其在商业和艺术上的各项日程,且两人亲密无间的对侃方式,很快就使观众确认了她与玛利亚之间关系是超越事务性的。此时,比诺什饰演的国际影星玛利亚正陷入生活的低谷,琐碎的离婚程序尚纠缠不清,却在前往瑞士接受“恩师”提名的大奖途中获知其意外离世的消息。猝不及防的变故使她深陷入悲伤与回忆之中,二十年前,正是恩师——戏剧家威尔海姆(Wilhelm Melchior)的作品《马洛亚之蛇》将年轻的她引领上巨星之路。
正是在这女人四十渐入不惑的事业转折点上,玛利亚在瓦伦汀娜执意的劝说下,几经犹豫地接受了新锐导演克洛斯(Klaus Diesterweg,Lars Edinger饰演)的邀请,答应再度出演《马洛亚之蛇》。为了排演新版的《马洛亚之蛇》,她接受了威尔海姆遗孀露丝的邀请,和瓦伦汀娜一道前往风景如画的瑞士小镇“锡尔斯玛利亚”。
锡尔斯玛利亚——威尔海姆生前的隐居之所,它是影片的片名,也是电影中绝大部分剧情发生的地方。作为久负盛名的度假圣地以及徒步旅行者的天堂,普鲁斯特、托马斯·曼、让·谷克多等等文艺名流都曾在此停留。最有名的还属尼采的小屋,传说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孕育了“永恒轮回”的想法。在山间随意游走很容易看见锡尔斯湖对岸马洛亚山口蒸腾起来的白色云雾,像一条巨蛇盘踞于山峦之间。1924年,早期山地电影先驱,德国导演阿诺德·芬克(Arnold Fanck)在此拍摄了充满诗意的黑白默片《马洛亚的云现象》(Das Wolkenphänomen von Maloja)。
正如阿萨亚斯1996年的转型之作《迷离劫》(Ires Vamp),是以利奥德扮演的中年导演翻拍路易·费亚德(Louis Feuillade)的黑白默片《吸血鬼》(Les Vampires)为契机而上演的一出戏中戏。时隔近二十年后,在《锡尔斯玛利亚》这出戏中戏里,我们再度窥见了阿萨亚斯作品序列中一种奇特的对位。在此,这位善于“引经据典”的手册派导演,再次赋予早期黑白默片以题眼的角色。在本片里,威尔海姆正是受这部《马洛亚的云现象》启发,而创作了一部有关两个不同年龄女性暗流涌动的情感故事。正如《第二个女人》是暗藏在《首演之夜》背后真正的秘密,这个两位不同年龄女性相交锋的故事才是本片之肇始,也是电影最终所要落笔之处。
尽管片中威尔海姆的不在场性似乎剥夺了阿萨亚斯所热衷于构建的导演与女主角之间耐人寻味的张力关系(利奥德与张曼玉)。但在戛纳电影节官方宣传册里,阿萨亚斯却毫无避讳地向观众表明,这部电影是他与大满贯影后朱丽叶·比诺什,一次蓄谋已久的合作。就像片中威尔海姆的剧作成就了玛利亚日后的演艺事业一样,正是阿萨亚斯最早的剧本之一《情陷夜巴黎》(Rendez-vous,1985)帮助年仅二十岁的比诺什走上了巨星之路。但他们的再次聚首,则要等到23年后,阿萨亚斯那部口碑颇佳的作品《夏日时光》(L'heure d'été)。正是那次合作,无可抑制勾起了两人之间错失的时光。时间在此,并不仅仅销蚀着女人的容颜,也牢牢俘获了每一个人的青春。
对于玛利亚(比诺什),海伦娜(玛利亚)这样角色,代表了每个女演员的噩梦——她不仅仅是一个在“舞台”上被西格瑞德所抛弃的弱者,且也是20年前,那个在演出后第二年就因意外而早早离世女演员。面对岁月,我们每一个人都被迫妥协,开始走下坡路,开始承受世界的遗忘。
衰老,这才是我们每一个人,也正是玛利亚,试图逃避,且最难以克服的心魔。
在锡尔斯玛利亚的乡间,玛利亚与瓦伦汀娜避开城市的喧嚣,时常一起在山间徒步、游泳。生活似乎如这里极致的景色一般让人怡然自得,却掩盖不了玛利亚那阴晴不定的心魔。正如那壮丽的景致“马洛亚之蛇”一样,虽美轮美奂,却往往预示着糟糕的坏天气。
在这乡间的日子里,瓦伦汀娜不仅是那个趴在沙发上拿着iPad刷着邮箱,提醒玛利亚有杂志邀请她参与“四十岁以上”女星拍摄活动的小助理,更是暂时扮演起了西格瑞德,帮助玛利亚对台词。只是,随着排演的深入,如若不是瓦伦汀娜手中那本偶尔需要用于提示台词的剧本,观众很快就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区分台词和日常对话之间的界限。剧中西格瑞德与海伦娜这对雇员和老板之间的情感纠葛,仿佛就是瓦伦汀娜和玛利亚在影片中的真实镜像。尽管在表面上玛利亚仍停留在“年轻”的西格瑞德的世界里,而对“中年”的海伦娜怀有深深的抗拒。但她对岁月所怀有的焦虑和逃避越盛,她就越发地像个情绪化的孩子,不断索取着瓦伦汀娜在情感上对她的倾注与关怀;与此同时,玛利亚也仍旧是那个随时可以对瓦伦汀娜发号施令的雇主,即使她们二者之间貌似平等与民主的氛围冲淡了这种明确的权力关系。但在类似于玛利亚找不到香烟而对瓦伦汀娜大呼小叫的任性举动里,仍旧潜伏着将瓦伦汀娜的耐心耗尽的危机。
这种危机的加剧在与她们关系相对位的三次徒步之旅中变得愈发明显:第一次徒步/游泳之旅表面上轻松愉快,但瓦伦汀娜却在事后声称要和摄影师约会。在一场伴以摇滚乐而显得极度阿萨亚斯的运动镜头中,观众并不能确定这次约会是否属实,但却看到了那个象征其精神不适的,在山路边呕吐不止的瓦伦汀娜。而对照她这次外出前后玛利亚小心掩饰却仍然藏不住的嫉妒(出门后,跑到二楼眺望;第二天早晨,偷窥穿着丁字内裤的瓦疲惫在床上熟睡),瓦伦汀娜精神空间的逼仄,并不难窥见。而当第二次徒步之旅,两个人在玛利亚固执地错误指引下,迷失在了归途的暮色之中时,她与瓦伦汀娜的关系也已经走进了无可挽回的歧途。因此,当第三次徒步之旅,瓦伦汀娜在面对玛利亚对其路线的无理质疑之后,彻底从玛利亚世界中消失,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影片的另一条线索则来自于新版西格瑞德的扮演者——好莱坞当红偶像乔安娜。尽管这个角色在影片的后半段中才真正的出场。但这个暗喻着玛利亚的“过去”,同时也是她欲望指向的存在却如幽灵般潜在地推动着全片的叙事。导演阿萨亚斯在电影中巧妙地借用了网络、电影和“现实”这三重媒介,一点一滴从玛利亚和瓦伦汀娜这两个不同代际视角的分歧出发,向观众逐渐拼凑出了一个经由现代媒体所重构过的想象存在。
一方面,她是瓦伦汀娜口中真实的,勇于做自己的青春偶像(导演借用了youtube视频形式,令人信服刻画了一个叛逆宝贝)。瓦伦汀娜甚至毫不避讳宣称乔安娜是她最喜欢的演员。不禁让人心生怀疑,力劝玛利亚接下新版的《马洛亚之蛇》难不成只是因为乔安娜将出演西格瑞德一角吗?这自然引得已经对瓦伦汀娜日渐依赖的玛利亚妒意满满反问,“比喜欢我还喜欢吗?”对这样一位即将取代她的后生,倍感威胁玛利亚是既嫉妒又嘲讽的。这种嫉妒一方面源自于瓦伦汀娜对乔安娜的喜爱和维护;另一方面也来自于时间在女人心中埋下的毒蛇。正是这嫉妒的本能诱使着玛利亚不惜借着偏见的嘲讽来掩饰内心对岁月的焦虑。因此,在玛利亚眼中,乔安娜只不过是一个画着烟熏妆,缺乏古典艺术修养而以肤浅、叛逆的行为和言论博得青少年好感的爆米花明星。当面对瓦伦汀娜不遗余力为其所主演的好莱坞超级英雄大片辩护时(难道这不也正是斯图亚特或是莫瑞兹在为自己主演的“大片”辩护吗?),玛利亚则用止不住大笑宣明一个欧洲女“表演艺术家”(朱丽叶·比诺什)在文化上的优越感以及对这类商业大片的不屑。当然,她或许也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依赖这些爆米花电影才获得了国际性的知名度。
因此当乔安娜以优雅、聪明、讨人欢心的少女形象出现在玛利亚和瓦伦汀娜眼前时,对其真实不羁抑或是叛逆肤浅的想象都化为了灰烬。观众不难确信,玛利亚对这个落落大方且对自己颇为“尊重”的后生是怀有好感的。但正如媒体所构建的偶像形象是虚幻不实的,这个乍看之下惹人疼爱的乔安娜,难道就不曾带着面具吗?
但无论如何,瓦伦汀娜却去意已定。当作为国际巨星的玛利亚褪去头顶上各式各样的虚名,而返归为真实生活中那个独断、任性、情绪化而又依赖她人的具体存在时,她也仅仅只是一个在岁月面前迷失了的自我的普通中年女性罢了。或许可怜,但同样也多少可恨。因此,即使离开玛利亚意味着失去高收入和虚荣的工作平台,但是对于年轻的瓦伦汀娜而言,这又如何?
当玛利亚一个人在威尔海姆意外离世的那个山峦上,面对着缓缓漫过远方天际的云雾,而高声呼喊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瓦伦汀娜时。阿萨亚斯以同样的机位并配以卡农,重新制作了一部彩色版的《马洛亚的云现象》,在向阿诺德·芬克致敬同时,也见证了瓦伦汀娜在电影中化身为了另外一个“西格瑞德”。
而真正的“西格瑞德”还在伦敦等待着玛利亚。因为乔安娜的情人小说家克里斯托弗·吉尔(Christopher Giles,Johnny Flynn饰演)的妻子意外自杀。乔安娜再次被媒体推到风口浪尖上。在狗仔队令人晕眩的闪光灯下,玛利亚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二十年后再度出演《马洛亚之蛇》的她早已不再是这个舞台上最大的明星。就像海伦娜最终消失在了“马洛亚之蛇”的云雾之中,她也终将会被那些更加年轻、魅惑的“西格瑞德”抛弃在时间的洪流中。且西格瑞德(青春)转身离去的瞬间是如此的残忍而又坚决,就像影片中乔安娜助理向玛利亚投来地,毫无保留的讪笑。
影片的结尾停驻在了那个“首演之夜”,但不同于卡萨维茨笔下那个喝得酩町大醉,在岁月的泥潭中徒劳而又绝望地挣扎的罗兰兹。阿萨亚斯故事里的女主角却似乎以一种更超然的态度接受了时间按在每一个女人身上的命运。
是否应该接受邀请,出演那部“时间之外”的太空大片呢?对于,玛利亚,生活毕竟还要继续。或许,戏剧导演克洛斯是对的。西格瑞德和海伦娜,没有谁是“第二个女人”,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在岁月之中的双重生命。
3 ) 《锡尔斯玛利亚》
奥利维耶·阿萨亚斯Olivier Assayas这几年水准都还挺不错的,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 Binoche继续无可挑剔。去年的法国片着实看得少,主要也是因为佳片几近集体失语的状态。看看今年恺撒奖提名就知道了,并非凯撒那口菜的阿萨亚斯凭此片获得影片、导演、女主角、女配角、剧本、摄影六项大奖提名也算其最好提名战绩。
影片围绕一个女演员对一个角色孕育的过程,伴随的是自我认知,当然里面自我讽刺和反讽也比较到位。克里斯汀·斯图尔特Kristen Stewart的选角,包括科洛·格蕾斯·莫瑞兹Chloe Grace Moretz都不错的,特别是前者,她的角色暗示性很强,两位主角看完好莱坞大片聊天那段我笑喷了,连看三遍,越看越好笑。她这几年转换跑道目的也很明显,几部艺术片成色都还不错。
另外个人观点,Valentine最后的缺失暗示的其实是有Maria自己内心创立的这个人物可能性,从她接打电话电影开篇的一切可能都是影像的骗局?因为在山顶凭空消失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处理。也许我有点过度思考了。
4 ) 《锡尔斯玛利亚》:从西格芮德到海伦娜
(芷宁写于2015年4月6日)
影片《锡尔斯玛利亚(Clouds of Sils Maria)》是一部非常耐人寻味的文艺片,观众仿佛可以藉由这个故事的脚本做出各种各样的解读,而且观众不仅可以自发如此,片中人也依稀在就戏中戏里人物各种可能性的解读做着诱导,诱使观众不断的剖析,当然片中人也不停地解读着彼此,或者好似不经意地解析着自我,这样的明暗交织、交相呼应的解读方式、互动模式,就仿佛一场有趣的游戏,令影片展现出迷人且丰饶的一面来。
就连该片的几个译名也都颇有意趣,较之港译的《坐看云起时》,台译的《星光云寂》,直译的《锡尔斯玛利亚的云》其实更有意味,仿佛打开了一个开放式的空间,令思绪可以信马由缰,令基调可以自如流畅,仿如著名的锡尔斯玛利亚的云蛇般涌动流淌。此时耳畔响起的伴奏乐不一定是那首著名的《卡农》,当然,由《卡农》的曲调伴随着云蛇奇观的奔涌前行、氤氲蔚然,是该片值得推崇的片段之一,导演奥利维耶·阿萨亚斯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在向前辈芬克的《马洛亚的云现象》致敬,只是这一次,云蛇有了色彩。
一位享誉国际的女演员该如何应对她人生的尴尬期和事业的转型期,最理想的做法是忍耐煎熬,压制心魔并接受现实,但在心性方面,却可能会经历不干落寞的挣扎纠结和不可避免的偶尔间歇式发作。一个普通人在应对岁月流逝的无情变迁时,心境已相对复杂了,何况一位习惯了光环映衬内心纤敏的女演员,她辉煌过,耀眼过,独一无二过,品味和修养让她足以跻身艺术家的行列,但任谁也躲不过岁月的侵蚀,而无所畏惧的后浪们还在迫近,起初还算“彬彬有礼”,一旦获得初步认可后,便汹涌而来,势不可挡,欲取而代之……
如果仅仅以这样的方式梳理片中的玛利亚的心境,那就显得浅显苍白了,同样作为该片编剧的奥利维耶·阿萨亚斯给玛利亚设置了令她抓狂的镜像,这个镜像中的一类便是戏中戏里的两个人物,从镜像里,玛利亚看到昔日的自己,好似年轻时的她扮演过的聪颖且充满魅力的戏中人西格芮德,同时,玛利亚也看到了明日的自己,她如今受邀扮演的角色——年过不惑、终将被无情抛开的海伦娜。
西格芮德和海伦娜是玛利亚的恩师威尔海姆的作品《马洛亚之蛇》里的两个角色,这部戏也是玛利亚飞黄腾达的起点,在戏中,年轻迷人的西格芮德是老板海伦娜的助理,两人发生了很多微妙的情感变化,最终精明的西格芮德离开了海伦娜……
角色的转换,似乎提醒着玛利亚一些她想要忽略的事实,而她的助理、年轻的瓦伦汀娜的存在却不时地提醒着这些事实的存在,特别在玛利亚为了备演海伦娜而住进锡尔斯玛利亚乡间的时日,瓦伦汀娜帮助玛利亚排练对词,让玛利亚对自己将要步入的境况愈发惶惶不安。瓦伦汀娜仿佛现实中的西格芮德,而玛丽也对一直打理着她演艺和生活各方面的瓦伦汀娜产生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情愫。在这一部分,现实与戏剧,现实与电影,真实与角色的界限似乎已经被灵巧的缺省了,形成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淆却清晰的局面。
影片用三次徒步中瓦伦汀娜和玛利亚的对话和摩擦,预示着瓦伦汀娜离去的不可避免性,比之即将出演西格芮德的乔安娜·艾利斯,瓦伦汀娜版的西格芮德更像一个朋友,瓦伦汀娜总试图说服固执己见的玛利亚接受现代娱乐的一些东西,试图让这位艺术家相信娱乐大片中也富含哲理,但这种尝试看似是徒劳的,玛利亚夸张的驳斥反应以及其不稳定的情绪,都让瓦伦汀娜倍感压力。在瓦伦汀娜离去后,玛利亚才真实感受到如今的世界是属于“绯闻女王”乔安娜的,记者们争相追拍的是乔安娜,当一行人撤离时,随行的玛利亚几乎被遗忘在车外,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了陪衬,人气这东西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犬,只奔着最有噱头的人去。有趣的是,被娱乐大片捧出的明星乔安娜逼得自杀的情敌,是作家的正室,也是一位艺术家。
可以说,乔安娜版的西格芮德更自我更张扬,对于玛利亚提及的演对手戏的方式,乔安娜不予采纳,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乖巧温顺相去甚远,此时的玛利亚似乎才活明白了似的,终于淡然了。似乎乔安娜的西格芮德比较接近当年的玛利亚,以过来人的心境,玛利亚大约真的可以平静地坐看云起云落了。
朱丽叶特·比诺什饰演了仿佛为她这个著名欧洲文艺片女神定制的角色玛利亚,虽然现实中的比诺什给人不在乎岁月变化的感觉,但那是她的个人造化,在塑造玛利亚这个角色时,比诺什可参考的现实例子并不少,好演员的功力在于懂得如何融会贯通。或许几年前在影片《夏日时光》里和导演奥利维耶·阿萨亚斯的合作,就已经为这部《锡尔斯玛利亚》埋下了伏笔。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和科洛·莫瑞兹分别饰演了助理瓦伦汀娜和后浪乔安娜,这两个因好莱坞商业娱乐大片而走红的年轻女星,和文艺片女神的碰撞似乎也有着特别的意趣。
从西格芮德到海伦娜,不仅仅是身份的转换,还是心境的迁移,更是现实的必然,无论愿不愿意承认,这世间最醒目的部分还是属于那些年轻迷人的西格芮德们的,或着说是属于无所畏惧的乔安娜们的,但所有这些纠葛在奔涌着的云蛇奇观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毕竟大多数的人生都如王小波所言的——“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 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
(杂志约稿)
5 ) 骨子里的安然无惧时间之殇
三重身份的镜像,真真假假,层层盘剥,难得一见如此炫技又不让人生厌的片。
为女人焦虑的片,找了比诺什这个最不待见岁月痕迹的女子,她从年轻到今天,就没见过她对肉身或是外形的焦虑,toujours être bien dans sa peau,对自己的皮囊很是安生和自在。
这么骨子里就安然的人演中年危机,怎么感觉那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孩青春得那么仓皇呢。
6 ) 诠释与解读的彼岸
我挺喜欢《锡尔斯玛利亚的云》这部电影的,不仅因为它的故事不能不让我想起自己2014年十佳榜首的《鸟人》,更因为艺术和现实之间的对照和对立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主题。观影过程中总感觉松松散散的叙事中仿佛夹杂了无数文学及文化符号,而找出这些符号并将其破译是观众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我从女主角玛利亚·恩德斯两次参演的戏剧《马洛亚之蛇》中的两个女主角名字入手:西格莉德(Sigrid)和海伦娜(Helena)——北欧常见的女性名字Sigrid(同时也类似北欧及德意志地区经典英雄传说中主角Sigurd/Siegfried名字的女性化),以及荷马史诗中的红颜祸水海伦,北方和南方的对立,富有强壮粗粝生命力的北方和因过于文明而疲惫的古老南国。再联想到尼采曾在锡尔斯玛利亚的一栋小屋里渡过7个夏天,甚至有一首专门献给此地的名诗收录在《快乐的科学》中——这些都让我感觉一条隐喻的红线呼之欲出:正如尼采及他那个时代流行的文化观念,古老衰弱的南方文明需要从生硬野蛮的北方获取新的生命力,《马洛亚之蛇》剧中较为年长的女子海伦娜被生气勃勃的年轻女孩西格莉德吸引,并且因为无法获得那样的生命力(留住西格莉德)而走向灭亡,相应的是电影现实中的中年女星玛利亚对年轻助理薇沦汀以及19岁的新星乔安·埃利斯一方面不屑一方面羡慕的复杂情感。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这样一部“镜面”式的电影,角色与角色、情节与情节之间的精巧对应搭建出一个有趣的艺术品。
不过这么想固然有意思,却跌入了导演阿萨亚设计的陷阱中。我猜他是故意往电影中埋了几个看似钥匙的“符号”,吸引自命不凡的观众去寻找“隐藏的意义层面”。看,故事到了最后四分之一,阿萨亚才借助理薇沦汀之口对玛利亚说:文章就像一个物体,横看成岭侧成峰。而玛利亚的一句“我不知道”让我惊觉自己沾沾自喜地联想了半天文化和生命力,不是跟固执地声称没有人比自己更懂《马洛亚之蛇》的玛利亚一样吗。玛利亚固守着自己20年前第一次出演这部戏剧时对剧本的解读,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自己这期间消逝的20年青春岁月似的,她相信自己只能是西格莉德,年轻而美好,仿佛只要把自己固定在西格莉德这个角色上,作为演员的她就可以避免像海伦娜那样无助地走下坡路。很明显,这种理解是透过玛利亚本人作为一个年满40、已达事业顶峰的演员的主观视角做出的,她显然无法带着这样的理解去扮演海伦娜这个角色。而电影中的其他人物对剧作及人物各有不同见解,比如年轻助理薇沦汀看到的是西格莉德的傲慢与残忍,以及海伦娜身上的人性与痛苦;老演员亨里克看到的则是两个女性角色之间的利益关系;至于观众,相对于剧作本身,他们更关心的是演员身上的八卦,像时隔20年,玛利亚从西格莉德变成了海伦娜啦,像问题少女乔安破坏别人家庭、逼得情人的妻子自杀啦,相较于一个被人们遗忘了二十年的过世作家的剧作,这些热辣的新闻更像是首场爆满的原因。就剧作的观众/读者而言,每一种解读方法都说得通,甚至为了看明星而去剧院也是戏剧导演希望的。唯一不合理的,就是演员——戏剧表演这件艺术品的缔造者之一——用太过单调受限的眼光看待作品。我想一个艺术家应该尽量把作品的方方面面都展现出来,让观众从中选择自己关注的方面,从而产生各自的理解。
阿萨亚或许是苏珊·桑塔格的读者。后者在散文《反对阐释》中就以往艺术鉴赏中把内容当做本质、把形式当做附属的观点进行了探讨,认为过分纠结于阐释艺术品的内容会导致阐释无穷尽地进行下去,在层层投射中迷失;太过强调阐释的作用,会把艺术变得功用化,即用现实道德的框架限制艺术品,将艺术削弱为现实的投影和附庸,而不是一个以自身和美为目的的自在物(就像薇沦汀说的那样,一个“物体”)。桑塔格认为,欣赏艺术品时,重要的是恢复我们的感觉。“我们必须学会去更多地看,更多地听,更多地感觉。我们的任务不是在艺术作品中去发现大量的内容,也不是从已经清楚明了的作品中榨取更多的内容。我们的任务是削弱内容,从而使我们能够看到作品本身。”
艺术品美的形式更重于内容。云蛇或许可称为大自然的艺术品,看着山间谲诡流云,只消感叹上天妙笔,无须把这种盛景解释为昭示下雨或者起伏跌宕的人生。而戏剧名为《马洛亚之蛇》,电影名为《锡尔斯玛利亚的云》,不又是在提醒读者,与其纠结于云中真相,迷失在云雾之中,不如安坐在山崖上,漫无目的地等候、等候,一会儿享受光明,一会儿享受黑暗,品味游戏、云海和美的时光,纵观来龙去脉。
P.S.但是我猜尼采还是给了阿萨亚一点儿灵感的。那首名为《锡尔斯玛利亚》的诗是这么写的嘛:
我安坐于此,等候,等候——漫无目的,
那善与恶的彼岸,
我一会儿享受光明,一会儿享受黑暗,
全是游戏、海、正午,漫无目的之时光,
蓦然,女友来了!一个变两个,
扎拉图斯特拉与我擦肩而过…… (黄明嘉译本)
阿萨亚斯新片是一部有关艺术自反性的电影,是一部关于戏剧与(电影)现实,电影(现实)与真实世界之间关系的电影。这个三重镜像的意义网络所欲呈现主题却是流淌不止时间之流,确切地说,是面对岁月渐入不惑的女性自身。 比诺什携着暮光女和超杀妹在某种意义上饰演了她们自己的“现在”。
当青春不再,会觉得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不一样了。其实只是世界不再像以往那样看待自己罢了。
再锁定一个年度十佳的席位,一个女人各方面随岁月流逝的变化不是通过人生片段而是通过戏中戏的文本表达出来,三个女子更像是一个人的分身——成熟的纯真的与野心的,而电影本身的分幕又像一场外景舞台剧。山谷中的云蛇是不分黑白或彩色的美,就像比诺什演着演着就跳出了时间。
这辈子没见过比Stewart还让人出戏的演员 Binoche大概是典型的优雅变老的女人 片子结尾让人感叹 灵还是舞台和戏剧灵 电影没法比
4.5 喜欢她俩在练剧本时候,那种现实与戏剧与电影外的真实混在一起,让人傻傻分不清楚的暧昧感。好神奇加含混的结尾,以至于往细里想都是多。暮色女真是很出色!
不知名美景之地,在制造迷离奇观时,也让其中的戏中戏显出神秘气息。
挺好的嘛!KS和科洛的两个角色,就像比诺什在做人生抉择、整个人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化的时候,自己性格中出现过的“不同的声音”,所以有的会消失,有的会彻底融合,就像里面戏中戏的对白,说着说着就没有界限了。瑞士的风景好美啊!结合这种剧情,竟有点超现实的感觉。几位演得都不错
Kristen Stewart迄今最佳的剧本和微笑.非常喜欢戏剧味道如此浓烈的本子,一开头总觉得小K来演一定错了,可看着看着发现她就是一个纽带,严肃和娱乐/艺术和低俗.Maria既是18岁的Sigrid也是40岁的Helena,小K说:台词只是一个object,一切的想法态度感情都是主体投射上去的.可惜最后一章实在太虐了!好伤心~
今年的“戏中戏”都非常好看。Maria在排练剧本的过程中对角色产生了过度的偏执,而这份偏执令Val难以呼吸,像剧中的Helena一样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最终Maria决定试着重新看待自己,接受这个世界。前面的戏剧与生活铺垫的很好,到后来Jo-Ann不愿改动作那一幕让我感觉到了Maria内心的崩塌。Kristen出奇赞
like it or not, Stewart is a super talented actress
精而不巧,流而不畅-06/17/15 at IFC Center
今年最好的女性电影之一,比诺什本色出演,连暮光和超杀女都开始有文艺片小妞的气质了。人生与剧本交融,角色换位演绎的背后是时间负重行走的痕迹:电影见证岁月的二重身。最后莽莽群山中云雾如长蛇般爬来的画面绝美…
浓浓的欧洲人文气息,剧中排演的戏剧与电影中角色生活,现实中的演员与剧中的演员,她们以往的角色经历,与导演的关系,加上奥利维耶·阿萨亚斯喜欢各种引经据典,最后交织成一个大网,互为几重的镜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引人深思,遭遇中年危机的女演员心思就像“马洛亚之蛇”,像流动的云。★★★★
Kristen Stewart并没有那么讨人厌。
消失的人物和边界,虚拟的戏中戏。一部关于女演员的电影,也有人解释为关于女人。讨喜的应该是那些和现实世界有摩擦的段落,对网络,对好莱坞的揶揄和偏见。不过,我独爱几段穿越山间的行走。
对阿萨亚斯期望很大,失望更大。他没能拯救暮光女的面瘫演技,但鼻孔妹的浮夸演的很好(不过不知道是否有意为之)。他最着迷的戏中戏,女明星主题,却拖垮到让人无感。有很多很好的瞬间尤其是比诺什,但也仅此而已了。
欧洲三大节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这个类型了,原样复制鸟人穿裘皮的维纳斯你们看见的还不算什么凯撒必须死……好在都不怎么受待见,我蛮支持这种结果的,得刹住这股歪风啊。
一如既往的面瘫
2021-5-5重看;时间印证的循环往复,人物关系的对称结构,几重互为镜像的微妙心有灵犀;现实与戏剧的互望及反讽,真人与角色的互融及对峙,三个女性之间的互相依赖及互相角力,阿萨亚斯的现代版“假面”;“云蛇”代表了她们共同追寻的“绿光”,及云开雾散后见证转角拐弯的标识,终于在时间的洗练下站到自己的位置。
面瘫女果然最适合演拉拉。。抛开湖光山色,两女人对手戏还蛮有意思的。Chloe真是丑到让我频繁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