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2016

       二十年，刚够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二十年，一个机构也许功成名就，也许早已销声匿迹；二十年，足以让一个创作者风格成熟，却不足以保证其初心犹在。
       庆幸的是，这么长的二十年，时移世易，杜琪峯还是那个老杜，银河也还是那个难以想象的银河映像，《三人行》，堪为证。

说故事，三人行，银河配方
       影片开头一分钟，手术，开颅手术，赤裸裸、血淋淋、毫不掩饰，开宗明义银河电影一贯的真实基调。接着，悍匪实施抢劫，警察将其捉拿归案，这应该是别的电影的结局，却是这部电影的开始。但很显然，这并非一部典型警匪片，在精神内核上，《三人行》无疑是《夺命金》和《华丽上班族》的延续，并在后二者基础上进一步去时代和情境化，本质依然在讲世相百态、人心江湖。杜氏电影，总会给生旦净末丑们搭建一个粉墨登场的舞台，或是香港这座城市，或是金融危机这个背景，又或是须臾如战场的职场。《三人行》里，这个舞台脱去了所有粉饰和包装，直入人类存在的本质，袒露每个人恐惧而又不可回避的现实，它是一间医院。医院，记录着每个人生老病死的人生轨迹，收纳着一辈子喜怒哀乐的重要片段，放大着欲望威胁着意义见证着挣扎旁观着消亡，不是戏台，看尽世态。《三人行》医院里的各色病人，看似无关主线，实则颇具深意。电脑成瘾逃避现实的颓废宅男，疯疯癫癫然皆醉独醒的可爱老伯，两情缱绻却生死相隔的中年夫妻，悲观厌世满心愤恨的瘫痪青年……贪嗔痴怨，四种面孔，百样人生，众生皆苦，五味尽尝，直至死方休。

说人性，三人行，一阕挽歌
       三，银河电影中常有暗示却隐而不发的数字。银河讲双雄会，两军对垒你来我往棋逢对手猫鼠游戏，如《暗战》如《暗花》；也讲多人组，江湖意性兄弟情义团队作战豪气干云，如《枪火》如《放•逐》。而这一次，是直白到写上片名的三：一警，一医，一匪。警察，道德正义的代表，却知法犯法；医生，治病救人的天使，却刚愎自利；悍匪，无恶不作的小人，却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身份在银河电影中从来都是废纸一张，不过主观易变的社会标签，假面之下鬼胎各怀。
       三，意味着潜在的平衡，也孕育着微妙的变数。三人能成众，也能成鼎立的足。在警匪的猫鼠关系里，医生是变数；在警医的权力联盟里，匪徒是变数；在医匪的医患关系里，警察是变数。编剧在这样的三边关系里，一点一点拉埋着戏剧张力，也是在这样的“三”里，成就了一个有趣的“一”。银河电影里的男性，通常是寡言，甚至讷言的，他们永远冷静克制、做多说少。然而《三人行》里的悍匪完全不同，他受困于病床，语言变身利器，他不停讲话，他长于洞察善于攻心精于诡辩，寥寥数语足以动荡人心。这样一个非典型悍匪，实在充满了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钟汉良精准的演绎又进一步加成了这种魅力。更有趣的是，悍匪其实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事实清白的人（仅论影片的前65分钟，另一个细节是编剧给悍匪取名为五常之二的“礼信”，却又从未在片中提及）。在守法和自保之间，在骄傲和低头之间，警察和医生都在摇摆，在利益的抗辩下做出选择，错误的选择，而悍匪没得选。影片结尾处，警察和医生再次做出选择，他们获得了救赎，而悍匪，依旧没得选。看起来他翻云覆雨，实则逃不出命运，表面上他掌控全局，然而结局早已注定。这延续了银河电影中世俗意义上“反派”人物一以贯之的悲剧色彩，同时也还是老杜人性观的体现，与善恶无关，与宿命有关。

说手法，三人行，老杜原味
       六小时，医院。有限时间+密闭空间，老杜这次挑战了一道难上加难的题。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了写实镜头、广角站位、静态构图、侧逆光、重复细节等经典的银河元素。除此之外，老杜还任性玩了一把大大大大的，搞出了一个实验意味浓厚的真•牛逼丨真•慢动作丨长镜头。这段耗费了两个月训练和三四天排练才最终完成的长达十分钟的长镜头出现在影片临近结尾的高潮处，三人僵局彻底打破，医院秒变修罗场。明明是一触即发的激烈对战，突然一切都慢了下来，子弹在飞，血雾在飞，尘屑在飞，拉长的轨迹犹如华丽的舞步，在众人奔逃的仓皇中显出诡异的从容。马上下一秒，演员脸上的惊慌恐惧又再次提醒你这是一场最残酷的丛林厮杀。《之乎者也》的歌声轻柔缥缈仿若来自天外，不沾染一丝尘埃，饱含深切的悲悯，却袖手旁观。强烈的反差令这一幕如同歌剧版宏伟，又似地狱般悚然，生生生出诡谲荒诞的诗意浪漫。如此不要命又酷毙了的玩法，唯不怕死、二十年风雨不改、提枪迎战的老杜，能为、敢为也！

       影片散场，朋友问我：“你觉得《三人行》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我回答：“讲了一个很银河、很杜琪峯的故事。”

       生老病死，贪嗔痴怨。
       魑魅魍魉，众生芸芸。
       三人行者，
       你我是也。

1，趙薇格格身為一個演員，在一部電影中竟然能夠做到和這部片子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格格不入，真不愧是如假包換的“格格”。混戰中如果能有人一槍打死趙薇，這個片子能多給一星，可惜讓她活下來了，是最大的敗筆。
2，場景透露著極為廉價的質感，很多鏡頭合成做的像flash一樣，還有那位癱瘓了的帥哥，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四周自帶百分之五的羽化，神尬。
3，再來說那個長鏡頭，一句話：可能是我近幾年看過的最難看的一個長鏡頭了。

《三人行》开场公布片方LOGO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到影迷们非常熟悉的“银河映像”，但这并不妨碍本片的风格依然银河，依然充满大胆澎湃的想像力以及自我解构的勇气。也许对于银河迷而言，《三人行》的结构有点古怪，此番担任编剧的游乃海采用了比较保守的三一律、三幕剧套路。但随着故事的深入行进，我们会发现杜琪峰团队渐渐偏离了航道，这种偏离是有意为之，但却合乎有理想追求的电影作者的考量路径。

三一律的套路简单概括就是场景、时间、情节都被牢牢的统一、限定在一块，角色与戏剧冲突在限定的戏剧机制中发展演变。这种古典戏剧套路的优点是比较容易将戏剧冲突妥善、合理化的运作，爆发的时候能够简单有效的达到与主题相配合的目的。缺点就是比较呆板封闭，千篇一律，看多了令人生厌。《三人行》的故事讲述犯人张礼信（钟汉良 饰）作案时误中枪，被送到医院，但是不愿接收治疗，医生佟倩（赵薇 饰）判定六个小时是底线，这六个小时，如果不作治疗张礼信会有生命危险。对于警察陈伟乐（古天乐 饰）而言，最重要的是套出张礼信的作案同伙，因为这伙人是在逃犯，而且很有可能到医院来解救张礼信。限定的医院空间，限定的六个小时，限定的三位主角，牢牢定固住了戏剧发展的脉络。从结构来看，这套以三一律法则为限定的警匪大战戏其实也可以简单的归类于三幕剧。张礼信拒绝接收手术前面的部分都可以归于发展部分，这个部分非常简明扼要的交代了背景。第二幕危机部分，主要是如何提升冲突。第三幕即是警匪片无分例外的警匪高潮大战戏。我们如果不看高潮部分，处于核心要见的危机部分其实构筑的还算正常，比较符合银河映像的套路。主创非常用心思的设计了许多改变事件运行状态的激励事件。大概的序列可以概括为张礼信抽筋－钟伯找钥匙－胖子吹口哨找嫌犯－佟倩欲打电话－张礼信用“世界医学会日内瓦宣言”刺激佟倩－佟倩打电话－佟倩换药－陈伟乐欲灭口－张礼信的同党赶到医院。银河式警匪片从来不以展现铺陈爆炸－动作奇观为核心要义，以《枪火》、《PTU》、《放逐》为代表，杜琪峰迷恋的是以复杂的场面调度、角色多重错位的视点来提升戏剧张力，观众很多时候看到的是静态的对峙。本片前面两幕戏并没有很复杂的场面调度，只是偶尔有一些角色的站位会有银河式标签，杜－游更多的是依靠小事件的累积来制造张力，当然这也属于比较典型的银河式智斗戏。这些智斗戏不断的在提升着戏剧能量，调动观众的注意力，为高潮的爆发酝酿足够的助推力。但是，最终那个长镜头高潮戏看似略显莫名颠覆性的展现方式，让整部电影的风格突破了常规套路。

在此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审视一番影片到底要讲什么也就是主题到底为何，与此结合才能接近到最终那个长镜头的用意。审视本片的主题，最容易进入的切口应当是张礼信这角色在开场建制部分抛出的那个著名的火鸡寓言。罗素指称的这个火鸡寓言主要讲述，农夫有一天上午九时给火鸡喂食，火鸡开始不以为意，只是细心观察，后来发现无论阴晴云雨冷暖，农夫没有改变这个习惯，火鸡最终通过归纳总结出了结论，主人每日上午九时必定给它喂食，但是就在感恩节那天，火鸡却被农夫宰了。张礼信讲述这个寓言的背景，是医生和警察打算要为他动手术，他却以此寓言拒绝。这个寓言在影片后来还出现了一次，那是张礼信和陈伟乐再次斗法的时候。我们综合整部电影的故事考量，不难推断寓言要述说的意义即是破处我执，顺应无常。火鸡的推论是建立的历史经验上，但历史经验与未来之间并不一定能够建立必然的“因为A所以B”的逻辑关系，因为世事无常。迷信于归纳逻辑，不识变通即是我执。这是游乃海所编剧的电影最钟情的主题。影片中的三位主角正是三位“我执”的主角。

医生佟倩是一位十七岁就前往香港读书的内地人士，她自认做到脑神经科主任医师的职位，一路走来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在她眼中，“没有什么顺不顺”，也就是不相信偶然性/无常的存在。但连续两次手术的失败，让她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之中，面对身为匪徒的病人张礼信，她觉得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甚至连换药迷晕张礼信的下策都使了出来，而正是在如此执迷不悟的情境下，她才会被张礼信利用，打出了那个电话，将张礼信的地址告诉了他的同党，铸成大错。警察陈伟乐，某种角度来看与《PTU》中任达华扮演的主角类似，同事犯了错误（误伤张礼信）──其实也对应无常主题──他囿于男性之间的义气，一定要帮同事挽回错误，此种执著让他渐渐失去理性，犯人辩称右手无法开枪，他居然大脑僵化至意识不到犯人可以用左手开枪。发展到最后，在作伪证都没有办法奏效的情况下他居然要想办法灭口杀掉张礼信，还据此信誓旦旦的表示，“犯法是为了执法”。但恰恰就是最后天台大战的关口，本欲开枪的陈伟乐却发现手枪卡壳（再次对应无常主题），他也因此醒悟，与佟倩一起搭救张礼信。而寓言的讲述者张礼信何尝不是一位执著者，他拒不配合医生、警察，拒绝作手术，罔顾性命，一心一意对抗警方，他的同党也不识变通，执守爱兄弟不爱黄金的诺言。到最后同党被剿灭，张礼信自己成为植物人。由此来看这三位主角，何尝不都是那只墨守成规、执迷不悟的火鸡。游乃海本人接收采访谈到片名的言论，也与之吻合，“‘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意思就是你从身边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但我个人来说，这个电影说的是，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觉得自己是对的，你身边即使有孔夫子，有基督，你也不会改变”。

三位主角如此，一些配角也同样身处无常变幻的世界中。那位被佟倩弄成瘫痪的肿瘤病患者，每日期期艾艾，颓丧呐喊，厌世悲观到割腕，未曾想到一次意外的失足，却让他站了起来。那位刚刚还在与妻子谈话叫妻子镇定的肿瘤病人，动完手术就成为了植物人。还有那个整日赖着病床不走玩电脑的宅男病友，亦是不知变通到极致。唯一例外的是钟伯，这是一个精神病人，他的所言所行，不拘一格，深刻明白“有些事控制不了”的道理。影片结尾处钟伯表达知足常乐的粤语歌是最强力的反讽。如果我们再扩大之，在影片中被表现的非常微观化、细节化的脑瘤手术过程，更是与我思、我执、(生死)无常主题最好的对应。

由此我们再来看最后这个被炒作宣传了很久的五分钟长镜头戏的用意。这个长镜头算是影片的高潮部分，如果按照之前的铺垫，这场戏毫无疑问应该是警匪双方激烈火爆枪战的大戏。杜琪峰可以在这场戏中充分发挥他娴熟老练的场面调度能力，我们熟悉的《枪火》、《放逐》中那些充满想像力的枪战大戏都可以用上。或者如《非常突然》、《毒战》一般，用高度写实化的暴力场景亦未尝不可。但现在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吊诡意味的长镜头。这个长镜头肯定与纪录现实、绵延时间的写实风格无关，并与《大事件》开场那个长镜头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个长镜头充满了表现性的风格，本来写实化的医院空间突然变成了写意抽象的舞台。长镜头中的演员以慢动作拟真的方式运动，辗转腾挪，甚至翻腾起舞。原本应该充满戏剧张力的对峙，突然之间变成了滑稽、荒诞、梦幻、反讽的华丽舞台剧。但是如果顺应我们之前剖析的破处我执的主题，杜琪峰采取这样一种策略其实有着合理的考量。这个将所有角色都卷入到一起的长镜头，从修辞策略上来说，即是一种提喻的效果，一个镜头涵盖了所有的角色、涵盖了整个主题。这些忙忙碌碌被卷入到此次枪战中的芸芸众生，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我执下的荒诞可笑行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场长镜头大戏，杜琪峰选取了罗大佑1980年代经典的《之乎者也》乐曲，这首歌正是非常鲜明的反讽了墨守陈规，咬文嚼字，不懂变通人士的可笑可怜。用在这里，大大提升了反讽的力度。再者，我们从叙事结构来看，这个长镜头也其实对三一律结构的突破，本来应该顺势而为的连贯性戏剧架构，因为这个奇峰凸起的长镜头而瞬间瓦解。这是杜琪峰对自我创作风格的一种自反式解构。

及此综合来看，《三人行》依然是杜琪峰近来不断突破自我风格的某种尝试，从主题，从人物，从风格，他在不断为自己限定范围的同时又不断的突破陈规，这是一名真正具有作者意识，不满足简单商业类型片尝试的导演理应有的魄力和雄心。对于熟谙类型片的观众而言，理应有着更宽广的观影意识与判断。

<图片1>

（然后刘浩良先生看到了这篇采访，说配图搭访问好棒，已转发给游先生。开心的蹦了一天~）

上影节《三人行》看片后，采访完杜琪峰导演，很幸运的我们又约到了游乃海先生。对谈时间也从最开始约定的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到最后聊足一个半小时。

在陕西南路和永嘉路交界的咖啡馆邻桌而坐交谈，是上影节我们最大的收获。至今想起来都兴奋不已。

游先生一身西装，特别亲切的起身和我们握手，这个笑容就一直保持着没变。

银河大管家朱淑仪小姐坐在我们旁边一桌，笑眯眯的问：“你们搞得定吗？他国语很烂的，要是不行的话叫我。”我开玩笑跟游先生说昨天杜sir还吐槽你普通话好差，要进军内地市场了也不练练。游先生笑着摆手说：“不行的，我练不好了，没天分了。”

好在交流起来除了几个导演的港版译名让我们稍反应了一下外，都很顺畅。从谈话中能很轻易感受到游先生的谦逊、温和，对杜琪峰，韦家辉的尊敬。最重要，是对电影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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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中刘浩良，麦天枢也参与了编剧，他们是银河的新成员吗？
游乃海：刘浩良你认识他吗？他拍过一部叫《冲锋车》的电影，是编剧出身的导演。他很喜欢我们，所以参与到这部电影。现在他也在弄自己的剧本。麦天枢刚进到我们公司，帮杜琪峰导演写剧本。

三个编剧有具体的分工吗？
游乃海：开题时候我是没有参与的。是杜先生跟他们想剧本，定了故事的方向。开机前十天，杜先生叫我来帮忙，那时候我才参与到其中。没有具体的分工，我们都是一起在现场想剧本的。

会细化到比如有人写对白，有人写角色，有人写剧情吗？
游乃海：没有分这么细。我们一向的方法就是，如果韦先生在，就是韦先生主导，现在就是我来主导，他们帮我。

银河的工作方式是一群人关在酒店里写剧本这样的吗？
游乃海：是的，因为我们是在棚里拍，差不多早上九点开机，晚饭前收工，我们就回去酒店写剧本。第二天再去现场开工。这样不停的循环。

创作剧本是很需要灵感的，银河则是要求编剧像上班一样非常的日常和规律，这样能保证每天都写得出来吗？
游乃海：必须要啊。杜先生跟我说，如果演员找齐了的话，编剧就必须要开工。很多时候虽然他们有了故事的大致方向，但是剧本的细节都还要完善。杜先生不管这些的，他只要到了现场看剧本、拍。

很好奇这么多年银河的这种创作方式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不提前把剧本写好呢，一定要边拍边写。对于大多数编剧来说，跟组是多余的工作，他们都是完成电影的前期创作阶段。
游乃海：韦先生和杜先生喜欢这样。杜先生觉得写完剧本再拍的话在现场就没有意思了，他很喜欢在现场操作。而且很多时候我写这场戏之后的故事，可能杜先生还不知道，他就会问你往下会怎样，所以我们必须在现场。

如果拍摄进行到后期，对前面不满意，还会重新拍吗？
游乃海：也会的，但是这个情况不多，创作多了之后我们都知道不能推翻、违反前面剧本。这样才够专业。

这种方式造成的问题，有时也反映在银河的作品里，比如整体的节奏感不统一，后半段会突然很急或者乏力，这种一般怎么处理？
游乃海：我们明白这个方式一定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是我们习惯创作到最后一分一秒。拿着整体大纲再创作细节，看导演怎么拍，看演员怎么表演再去调整剧本，这样比较有火花。当然这样对工作人员和演员比较困难。我不觉得这个方法值得大家学习，只有跟着杜先生这个方法才有power，哈哈。

您写的是文学本，还是也会写分镜头脚本呢？
游乃海：我会写画面和场景，但是不会写具体的镜头，这是导演的工作。尤其你写了这些，杜先生就一定不会按你写的拍的，他才不理你呢。（笑）。

杜先生会参与到你的创作中，加入自己的意见，甚至推翻剧本吗？
游乃海：他很多时候都是你写出来让他看，如果不太对劲，就告诉你重写。如果要重写，也不会给情面。这些没关系，大家都想故事好。

具体在《三人行》当中，警察、医生、劫匪，您最满意哪个角色？
游乃海：我蛮喜欢医生的，她比较新鲜。

赵薇这个角色跟其他人都很不同，她的内心戏非常多，情绪需要很精妙的把握。
游乃海：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想这个人。杜先生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样写这个人。夹在警匪之中，怎样处理她的关系，很重要。描写最多也是她。其次就是钟汉良，他一直都是躺着，写这个人物也很难。

昨天我也们问了杜sir，银河电影当中的女性角色都是附属、不那么重要的存在。您怎么看？
游乃海：也不一定，有很多电影中的女性都很重要，比如我拍的《跟踪》，《大块头与大智慧》《文雀》都很重要的。

我作为一个女生，总是很希望在其中看到把爱情戏完善得更好。
游乃海：这个比较困难嘛，都是黑社会电影，我们也都不太擅长。（万万没想到游先生会回答得这么坦诚。）

昨天杜sir的回答是：我又不是王家卫。
游乃海：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特别喜欢这个电影中的一个配角，就是卢海鹏演的，他非常的关键，有收集钥匙这个怪癖，有生活当中的偶然性。
游乃海：这个角色是几年前我爸爸在医院生病时候，旁边有个病人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走来走去，很搞笑。我就把他放进了故事里。赵薇、古天乐、钟汉良这三个角色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很聪明自以为是，其实这个神经病反而比他们开心，谁也不能控制他。如果你明白最后的那首歌《谁说我疯了》。

整个电影中的配乐，包括莫扎特的《嬉游曲》，王菀之的《之乎者也》，是非常新奇的感觉，是您的建议还是杜先生的？
游乃海：这是杜先生的想法。他后期的时候突然间有天告诉我们，想要用《之乎者也》，他觉得这首歌的感觉很好，歌词也很有启发性。

但是用口哨作为线索来找到疑犯，是您加的吗？我觉得这个设置过于简单了。
游乃海：这个方法非常傻，不是什么精妙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方法。只是比较符合林雪的这个角色，突出的是喜感和荒诞。

《三人行》作为一个室内戏，您的剧本创作也会特意做出设计吗？
游乃海：美术是杜先生自己做的，我去现场想每个人在哪个位置。他把医院做成很开放式的，有很多病床，去掉了拍出来不好看的墙壁，做成整体空间。

“三人行必有我师”，您觉得这三个角色是互相为师，还是一种讽刺呢？
游乃海：“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意思就是你从身边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但我个人来说，这个电影说的是，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觉得自己是对的，你身边即使有孔夫子，有基督，你也不会改变。

片中有个角色是因为赵薇的手术失败导致瘫痪，结尾他从楼梯上摔下去突然就好了，很多观众不能理解这段。但如果看过很多银河映像的作品，知道它要展现的是一种人生的荒谬感。
游乃海：对的，赵薇作为一个医生以为自己可以掌握生死，其实人都很渺小，很多时候人都要谦卑，成功失败都不在你的。

包括电影一开篇就死掉的那个人也是一样。
游乃海：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有生有死，充满未知，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创作这么多人物，您的灵感都来自哪里，身边的人吗？
游乃海：也不一定啦，有时候会有，自己想出来的比较多。

这么多的人物，您是怎么收集资料的呢？比如写黑社会。
游乃海：看书，上网，找真正黑社会的人聊天。

那黑社会愿意跟你们合作吗？
游乃海：OK的。

97年之后的黑社会形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反映到您的作品当中，现在的黑社会您还了解吗？
游乃海：一点点啦。

有线人的吗？
游乃海：有的，有很多朋友。必须的嘛。我们不能直接乱写的。

他们喜欢杜先生的电影吗？
游乃海：很喜欢，都会去看。

会事先讲清楚条件，说哪些是不可以拍的吗？
游乃海：会的，有些可能你写出来大家都知道是他，对他不利，他会有麻烦的，就不能写。大家都是朋友嘛，我不能因为电影让我的朋友不好过。只有这些啦。

现在完成的电影里，哪部的创作对您来说最难？
游乃海：《柔道龙虎榜》。

可是这个故事并不复杂，您觉得难在哪里？
游乃海：故事里有很多感觉是杜先生自己当年看日本电影和日本电视来的。那个年代我没有看过这些，就找不到感觉。很多感情都是他自己的，也不是很清楚，我抓不到，在现场被他骂惨了，很凶的。差不多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我才找到感觉。

但直到现在他每次也都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部。
游乃海：是的，我也很喜欢这部，哈哈哈。

那么三个人叠罗汉够气球是谁想到的呢？
游乃海：这个画面是当年日本电视里面曾经有过的，但不是够气球，是三个朋友在那里玩，我们借鉴了它。

我最喜欢的一部是《枪火》，它对我来说整个的形态都是非常完美的。当时19天创作，是什么状态呢？
游乃海：这个是很有趣的。有一天杜先生跟我说，他想拍一个黑社会的保镖，我就说好啊，就写了一个故事大纲。很快他就说，开机，拍！然后每天开机之后再想怎么写剧本。

杜先生有些非常复杂又炫的调度和镜头，像《枪火》里面最经典的荃湾商场枪战，都是他在片场想的吗，还是平时就有积累然后用到电影中？
游乃海：都是在片场想的。他都不会在现场看景的，他只看相片，说，就是这个、这个了。开机之后才去，然后再想怎么拍。

那么《大事件》开场那么复杂的长镜头呢？
游乃海：这个就是他很早安排的了，大概有两三天时间准备。这个现场想不来啦。

看到《三人行》里面的慢镜头枪战也是排练了很久。
游乃海：写剧本的时候他就有想法想拍这样一个镜头。开拍之后他就带着演员和机器想怎么走调度，练了两三天。演员上课则上了一个多月。

《PTU》《柔道龙虎榜》《黑社会》连续拿下三届金马奖最佳编剧，金像奖提名无数，现在激励您创作的是什么？
游乃海：跟杜先生韦先生学着拍电影，我觉得我进步了。感觉到自己跟他们很近的时候，他们又更厉害了。他们很爱电影，不停的创新创作，没有固步自封。所以支撑我的也就是想学更多，想进步很多。

银河这么多作品，您最满意哪部？
游乃海：还没有。

《大只佬》或《PTU》也不是吗？
游乃海：这两部我都很喜欢，但不是最喜欢，不是最满意。每个剧本都有回头看的时候，就会在想，唉，当时如果这样写就好啦，差一点点啦。电影就是这样，总有遗憾。

您的作品有很多宿命论的感觉，最明显就是《大只佬》，这个片子也被认为是神作。这是您自己真正的人生观吗？
游乃海：我跟杜先生韦先生差不多都是这样想，我跟他们学习，他们的人生观都很影响我。 这些想法首先都是来自韦先生。

07年您拍了《跟踪》，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做导演？您的创作还是很旺盛的，为什么不再自编自导呢？
游乃海：还没搞定剧本嘛。当时写了一年，可是有些东西我不懂，我不知道角色在想什么，我进入不了他。杜先生就说，不如你先停下来，帮韦先生搞《单身男女》和《高海拔之恋》，回去再写剧本。同时间又做《树大招风》《三人行》。

能透露一下剧本是关于什么吗？
游乃海：关于一个连环杀手。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您的导演作品？
游乃海：一点点时间啦。我希望今年内可以开机，剧本还在想。

平时除了工作，您的阅读习惯是怎样？因为我看了《单身男女》，能看出里面有很多明清古典小说式的非常巧妙的结构。
游乃海：没听懂==

就是，喜欢看什么书？
游乃海：喔~~~（这段游先生的语气太萌了！）多是看工具书，心理、犯罪学、社会。侦探小说比较少，没有太多时间，看一本小说要很久，现在看书也很慢。

大家都知道您很喜欢古龙，古龙的作品在哪些方面影响到了您的创作吗？
游乃海：其实不是诶，我比较喜欢金庸。

可是网上资料都这样写。
游乃海：对呀，我都不明白是怎么这样。我有看古龙，也有看金庸，喜欢金庸比较多，随手翻翻就会停不住。（各个词条可以修改下信息了！）

金庸小说里有很详细的背景、历史知识，跟古龙注重的环境、人物不一样，是不是这种风格影响到你？
游乃海：对我来说他的人物设置我觉得写得最好，我们的创作也是从人物出发写故事。

觉得自己最像金庸小说里哪个人物？
游乃海：很多人。最像…我想像韦小宝诶。但是没可能了。哈哈。

除了阅读，有通过看电影来学习吗？最喜欢的导演是？
游乃海：我最喜欢是库布里克，《发条橙》《闪灵》《2001》，这些都太厉害了。很多导演都是一生一台戏，拍一样的东西，但他每次都是不同的风格，但每部都是经典。还喜欢马丁·西科塞斯、科波拉。

艺术片呢？
游乃海：我不太懂。我们年轻时候就都是看商业片的，对艺术片不太懂。（被这个坦诚又谦虚的回答深深感动！）

这么多合作过的男女演员，像古天乐和刘青云还算是银河一手提拔的。您自己最偏爱哪位？
游乃海：刘青云。我第一次见刘青云是一起在现场想剧本，他主动跟我探讨、创作，提出自己的想法，很有主动性。其实很多演员都不太参与剧本的，他不同，也不只为自己的角色思考。很多时候我们已经喊停了，他都还会说，这样不行，要再拍一次。他非常的清楚。
女生就是Sammi（郑秀文）啦。她蛮厉害的，她都不是用演的，而是当做自己来表现。哭和搞笑，都是她自己的情绪。

银河映像20年，您从20出头就跟着杜先生，他说以后银河要由你来掌舵，银河大的方向会发生变化吗？比如商业电影和作者电影共存的方式。
游乃海：还不确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算，因为《三人行》只是个开启。杜琪峰先生也一直还会在银河，只是创作方面我会跟其他导演比重更大。有时候很可能其实杜先生没有很想拍这部电影，但是为了公司的运作就会接下来。将来这些部分我会和其他导演分担，让他可以拍他想拍的电影。像《PTU》《夺命金》这种，都是他自己很过瘾的电影。

会刻意培养一些新人吗？
游乃海：随缘啦。如果年轻人有什么想法我们觉得有趣可以发展。

像《树大招风》这样。
游乃海：是的。

郑保瑞导演也是跟银河非常有渊源的，但他现在在大陆拍一些纯商业片，而且是口碑很有问题的。您怎么看待他的这种选择，以后他还会回到银河吗？
游乃海：会呀，他在写一个银河电影的剧本，他做导演。应该是今年开机。我们是自家人嘛。我很想跟他合作。

感觉他很有才华和想法，但这两年做了一些类似《大闹天宫》这样的电影，您是理解的吗？
游乃海：没关系啦，你看杜先生以前也都拍了很多搞笑啊爱情啊这种卖钱但是不好看的。这些都没关系的。

所以还是分成两部分，用卖钱的电影养自己看重的电影。
游乃海：对呀。（笑）。没办法嘛，你不能让自己的电影每次亏本，那样的话就蛮想死的。

昨天时间问题没有问杜先生，今年北京电影节做了银河映像20周年的回顾展，当时策展人告诉我们说，银河的版权非常分散，要集中放映特别难，这对很多影迷来说非常遗憾。银河会有机会把所有作品做一次放映吗？
游乃海：我们没办法的，因为我们不是投资方，我们只是制作人。只能很可惜。

我们都知道银河映像现在在南京有一个基地，这个基地是用来做什么？
游乃海：那里做棚拍，还有绿布。

杜先生说以后银河的很多作品可能都要棚拍再做后期，拍实景有什么困难吗？还是成本问题？
游乃海：还是要参考故事。用适合它的方法拍。

银河都没有想过改编小说吗？一直都是原创。
游乃海：我们有拍《向左走向右走》呀。如果看到很有趣的，也会做，只是还没有看到。

有很多传说的银河作品计划，比如《黑社会3》，重庆打黑题材，有在schedule上吗？
游乃海：还不在schedule上，schedule上有很多东西，这些还不在。《黑社会》应该会的，但是不是现在。我想最好能拍3、4、5，一直拍下去。

今年金像奖最佳影片《十年》，从电影水准来看，水平并不高，有点习作的感觉。对这种刻意消费政治引来关注的导演，您怎么看？
游乃海：我还没有看过。也不一定是要用它来卖钱，他可能是真的对这个东西有感觉。因为你知道香港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他们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下，受环境影响，就会想写出来。最重要是你是否真的想做这个东西，还是抽水。这个就是创作的意义。

银河这种师傅带徒弟的模式特别好，您现在有徒弟吗？招一个徒弟最看重他的是什么？
游乃海：我想就是真的喜欢电影吧。我跟很多年轻编剧讨论过，因为这个工作不容易，钱也不多，很辛苦，你可能跟女朋友吵架，没有时间陪她，朋友也没有了，每次找你你都没有时间。很多的问题。所以你一定要很爱电影。

那我们两个符合诶。您对励志成为编剧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游乃海：不要固步自封，要不停推翻自己，反复想，要想得很深才行。细到剧本中一个“的”在哪儿，都要仔细的想。

这么多年您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游乃海：没有。不行的。不能放弃。

不拍电影不写剧本时候都在做什么？是宅男吗？
游乃海：不是诶。（笑）。
朱淑仪插话：宅男？他不是的，他是浪子的。不要被他可爱的表面所蒙蔽。他是编剧届的梁朝伟~



采访：支离疏、蜉蝣

一、

被世界改变容易，改变世界不易。
很久以前我们的老师都曾经这么说。

1996年，银河映像成立，于渐趋颓败的香港本土电影而言如石破天惊，不媚俗，不跟潮流，只做自己中意的个性化片子。那一年，许多人尚不熟悉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

这是个足以被华语影史铭记的改变，转眼间，已过二十年。

于是许多人的光影青春里，有了属于它和他的深刻印记。是《枪火》的义气浪漫，是《放逐》的唯美复仇，是《PTU》的冷色顶光灯和白雾，是《神探》的悲凉心鬼，是《黑社会》里比黑社会还黑的组织与人，是《柔道龙虎榜》里应采儿飞洒着钱币快乐奔跑的夜，还是《夺命金》里苏杏璇不停重复的答案和刘青云不断挠动的脑壳。

时间也可以让人开始遗忘，忘记最初震撼的心情，究竟是因何而起。于是在岁月里蹉跎了的观影人们，面对着61岁的杜琪峰，开始追究“逻辑”和“合理”这件事，倒是生生有点黑色讽刺的意味了。这感觉就像是那年租来盗版碟看神片的毛头小子，原不该对着小荧幕上杜大炮的瑰丽脑洞目瞪口呆，而该是指着刘青云割下的耳朵咆哮说，你神经病啊！

于是这一次面对他讲的故事，有那么一些乱入的人类，频频唠叨的四个字竟然是：莫名其妙。


二、

是啊，这是怎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呢。

匪徒。见过五大三粗的，见过老奸巨猾的，却不曾见过决绝狠厉又清冷文艺的他，口里满是格言金句真理，信手拈来，眼里满是镇定与光亮，却仍然过不好人生。

医生。见过善良的白衣天使，也见过虚伪的衣冠禽兽，却不曾见过心地好却一直办错事的她，敏感善良，偏执倔强。

警察。见过无耻的，见过无畏的，却没见过这样纠结困乏的他，鲁莽行走在灰色边缘，满腔却仍然是黑与白的道义理想。

杜琪峰这一次在《三人行》里要说的，恰恰是解构二字。

短短90分钟里，被解构了的是身份，是道德，是认知，是善恶，是规则，是世界。一个不愿认错的医生，一个不愿认错的警察，一个从始至终看穿了别人的心魔却也走不出自己心魔的匪徒，在一家医院狭路相逢。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警察可以为了执法而犯法。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医生可以为了低概率的成功搭上病人高概率的风险。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你是匪，无论你多聪明，多出类拔萃，你依然会无处可逃。

可善与恶终于变得模糊，好与坏也成了相对论，幸与不幸都开始不再确定。每个人都在挣扎中，无法抵达自由彼岸。困境里无论沉默还是爆发，结局仍是无解。难怪林夕写，也爱用整晚说杜琪峰专长揭露命途无常的道理。

编剧游乃海在采访中提到了错误和盲区，提到了执念。然人性之复杂必然伴随各种艰难反复，救赎往往只是短暂的歇息，却承载了太多牵强附会的赞美。

局内人都以为可以控制当下，哪知早已被无形之手送上命运的审判台。


三、

在银河团队费心搭建起来的这个稍显特别的开放式医院里，矛盾冲突全部浓缩于六小时内。没有前情提要，没有给爆米花派观众提高智商适应节奏的时间，开篇即是血腥手术奠定生僻基调，转即开启三人碰撞对峙格局。看故事的人心情紧张，讲故事的人笔墨吝啬。

仔细看看，从头到尾杜琪峰都将“不care你们喜不喜欢”几个字写在了自己那张正悠然抽着雪茄吞云吐雾的脸上。舞台剧般的置景，所有情节推进都带着荒诞色彩，比如临床疯老头的神助攻，比如蠢笨的林雪面对谢天华的仓皇而逃和屁股挨刀，比如力大无穷上演高空杂技助手的赵薇，再比如仿佛拥有上帝视角的钟汉良，完美的不似真实。

是的，老杜根本没想“正统”“规矩”地描画这个世界。若没有极致的癫狂，何来通透的注视？

许多技术处理相当牛逼。抽筋的匪和蠕动的疯子同框时个性化十足。在几个情绪高涨的情节，如赵薇帮错忙崩溃和古天乐向她办公室冲来这里，老杜却选择完全关掉背景配乐，只剩下一点挂钟的声音，于无声中胜有声，举重若轻的能力非尔等小辈可及。整体节奏紧张，却能在每个区间镜头保持冷静基调，所谓大师当如是。

钟汉良的匪徒是全片最复杂的角色，不同于以往杜氏片子里的任何前例。神秘表皮下有多层次的情绪，衬托出饱满鲜活的人格。与警察交锋时满是乖张从容；与病友对话时狡黠兴奋；对着医生洗脑的表情却有怜悯审视；看着自己鼻子流下鲜血的一瞬间孤独感遍布镜头；洞悉了医生帮凶身份后躺平的几秒里，轻轻撇头，眼中已尽是失望与悲凉。

杜琪峰的选角独到，很难想象换个人是否能如钟汉良一样，将天真骄傲的气质和历练深沉的心思这两种矛盾融于悍匪一身，痞气和贵气的杂糅体，凶狠里也带着优雅，相当精彩。精准的背后是创作者超高的领悟力和诠释力，粤语台词成串吐出时仿佛有呼吸的生命力，好演员能遇上好导演，亦是命途。

故事终于到达荒诞顶峰，是摔下楼梯痊愈的病患，是迷途知返的良心遇上无法唤醒的沉睡。大Boss笑着说，你傻了。

他指给你们这世界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残酷真相，你们却说他落俗了，所以俗的到底是谁。


四、

在尾声那段已经传遍电影圈众说纷纭的长镜头里，旁人看到的或许是老杜无与伦比的创意和才华，是表演和调度的牛逼，是炫技，是背后几个月里几百工作人员和演员的汗水，也或者是不明就里。

而我看到的却是理想。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在杜琪峰的电影里看他这么畅快地通过镜头表达自己的价值观了，观影的一瞬间是有些泪目的。熟悉的烟雾再次迸发，不合时宜却又太过妥帖的音乐声起。

有关杜琪峰的侠义，杜琪峰的彷徨，杜琪峰的感伤，杜琪峰的信念，杜琪峰的通透，杜琪峰的苍茫，杜琪峰的任性，杜琪峰的洒脱，杜琪峰的冷眼旁观，都在里面。

于是这人生大幕里的每个人，谁不是像极了那长镜头或慢或快的推进里略过的众生相，光怪陆离，拥挤嘈杂，枪声四起，逃无可逃。三十几年前，罗大佑的《之乎者也》在嘲讽这个世界的迂腐刻板。三十几年后，这版搭配长镜头强烈反差妙不可言的《之乎者也》，是女声的低浅吟唱，在温柔调戏这个世界的霸道专横。

那么，你被这个世界改变了吗？


好在，杜琪峰尚未被这世界改变，因他一直在改变自己，却不是向着主流期待的方向。不求假爽，不求一时输赢，只求用属于自己的风格化的方式纯粹潇洒地讲故事。他要的是痛苦的浪漫，他守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江湖。

那么，纵使这许多人浅薄懦弱。

我很高兴，当他依然怀抱理想。





PS. 友情提醒，没看过粤语版《三人行》的不能算完整看过此片。


微信公号：movie_jimigao

这篇影评是来打脸前排装bility不成反倒暴露智商的所谓“影评人”的。
首先，我们看一下目前在短评的几个差评，都提到了一个专业的词汇“升格”：
<图片1>
<图片2>

对于大多数观众朋友来说，“升格镜头”听起来一头雾水是不是？其实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改变正常的拍摄速度，以达到慢镜头的效果，但根本上是一种电影拍摄中的技术手段——即演员在表演的时候是正常表演，只是在后期上做了调整而达到的视觉效果。

这种升格镜头在许多电影中都非常常见，但遗憾的是，作为有着话语权的影评人们，显然并没有进行探究或者刻意忽视掉的一点是：这场《三人行》用来呈现医院众生百态的高潮戏根本【不是】所谓的升！格！长！镜！

而是演员通过长期不断的肢体培训自己主动放慢表演速度，配合一定的威亚和幕后工作人员共同完成的，堪称华语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无论从艺术表现手法，场面协同调度，演员动态表演，都极难极难的创新性极强，必然会载入经典的长镜头！

仅结尾这一场高潮戏，难以想象的银河映像，脑洞大开执行力一等一的杜琪峰，怎么能不让人佩服？！

在林泽秋拍摄的《三人行》纪录片当中，完完整整的记录了这场长镜头的拍摄。这场长镜头涉及到出镜的演员近70人，一场戏中加上工作人员囊括近200人，光从演员调度和拍摄难度来说就是华语电影的一绝。所有出镜的演员为了可以协调肢体进行慢动作演绎，一共培训了整3个月，而其中出镜最多的悍匪钟汉良更是一有时间就头上顶着棍子找平衡感练习如何调控自己的肌肉。

在这场戏里，杜琪峰导演有明确提到，有一场谢天华抛枪给钟汉良的戏，为了极尽程度的逼近真实，更是给枪支吊威亚，通过上层威压的慢速移动达到镜头想要的目的效果，不可谓不艰辛备至。而一些配角摔倒的慢速镜头也同样是通过上面威亚的挪动而完成的。


因为需要吊非常多的钢丝，所以后面工作人员的摇臂控制都需要四个人才能够作用推动，更不要讲幕后近百人为了配合一镜到底不停的移动布景。除了一些纸张的纷飞不得已采用了特效后期加工，其余均是演员演出的效果！

你以为这仅仅是个几分钟的长镜头？

这简直是杜琪峰的一次疯狂创作！就这个想法，就这个执行力，就这个配合度，就这个场面掌控能力，除了杜琪峰，谁敢再来拍一个？

单就这场高潮戏，《三人行》就值5星！已经玩到巅峰的拍摄技术，却在永不停止的不断创新，这特么才是最爱的银河映像啊！！！！

附：《三人行》长镜头数据（勤劳的搬运工而已，不用谢！）
参与演员：100人
参与工作人员：150人
全组筹备长镜头时间：60天
排练走位时间：4天

画面参数：爆破3次，调用威压10组，快慢速度变化次数21次，开枪次数90枪，中枪特效17次
制作参数：一部大摇臂，全程拍摄共15条，场景大小730平方米
情节参数：钟汉良开4枪，古天乐开5枪，赵薇营救2人，对垒人数 匪4人vs警13人

最后，爱杜琪峰，爱银河。

补充一些纪录片截图：

<图片8>
<图片9>
<图片10>


最后附上完整的三人行纪录片：
http://www.iqiyi.com/v_19rrlk6ljg.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