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大概13或者14岁,《第一炉香》是我读到的第一篇张爱玲小说,几乎是立刻就被慑住了。 多么惊悚的爱情故事——女孩爱上不爱自己的男人,出卖自己去养他,纸醉金迷,朝不保夕,而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岂止三观不正,简直五雷轰顶,可竟然还是中邪一般读了又读。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单向度的、自我成全的爱的范式,几乎像是魔咒般奠定了我此后二十年的爱情基调。 事实上,这也是张爱玲写下的第一则短篇,彼时年仅23岁的她,提笔已老。 不,比老还老,那几乎是一种本质性的衰朽,一写就去到了寸草不生的绝境,但毕竟还年轻,难免对爱抱有强烈的期许,因之,朽坏中又透着深深的妖冶。 仿佛乌云镶金边,分明黑沉沉地压着几欲摧折的天际线,落下时,却是一场阴郁又辉煌的黄金雨——宙斯化身与美人达娜厄缠绵的那一场。 到底不脱华丽缘,尽管,华也不是那个华法,丽也不是那个丽法。 如此这般衰朽的华丽,或者说华丽的衰朽,许鞍华是拍不了的。她太憨了。 王安忆也改编不了。她太正常了。 病态的窥视与被窥视,畸形的掌控与被掌控,幽暗的捕获与被捕获,还有毫无出路的爱与被爱,所有这些南国杀气腾腾的植被般盘根错节的关系里,扣着一个又一个畸形的灵魂。 而显然,几个核心人物梁太太、乔琪乔看起来都太健康了,葛薇龙更是——也许我们可以说——营养过剩? 讲真,马思纯穿水蓝长裙那个虎背熊腰的背影差点把我送走,何来半点身世飘零寄人篱下之感?她能赤手空拳把司徒协捶死你信不信? 俞飞鸿的梁太太固然是漂亮的,但看起来读了太多书,脸上全是知识性的矜持,缺少欲望的啃噬,缺少被啃噬后的那样一种必然的疯态。陈冲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还记得她在《太阳照常升起》里那娇嗲的一跺脚,真叫人魂胆俱颤。 葛薇龙的一场病,改得乱七八糟。掌掴乔琪乔那段戏更是惊人的违和。人物的心理逻辑整个不通顺——薇龙怎么可能扇乔琪?她心里哪儿拿得出那个力气。还记得吗?“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而收束全片的那句,“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绝对可以名垂影史,作为千古笑料。 最令我无法释怀的,是那个“金翠辉煌”的衣橱!那个捕兽夹一般飞快地钳住了少女灵魂的衣橱,决定性的衣橱。 “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而在伦巴舞曲里,还有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全是音乐,全是华服,全是无可逃逸的肉身体贴与神思摇荡。它们哪里是衣衫?分明是不同场合里的欲望造型。它又何曾是个衣橱?分明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再合上,但为时已晚,念头已经觉醒,追杀到梦里来了。 但许鞍华给我们看到的衣橱是什么样呢?——朴实得不得了,憨厚得不得了,几件花衣裳难看得不得了,我要是葛薇龙,只消打开那衣橱张一眼,能连夜跑路。。。它还不如花园露台上惊鸿一瞥的许子东老师令我惊艳。 如果说这个衣橱向我揭示了一点什么,那就是许鞍华的笨拙。 我不理解一个对生命中漫天的金粉金沙毫无感触的人,为什么会热衷于《第一炉香》?仅仅因为它有一点像是爱情的缘故吗? 张爱玲的创作巅峰期比我以为的要短很多,遇到胡兰成前后,几乎就是她的井喷了;终战之后,始终格格不入;去国赴美,更形萎顿。 我所心爱的另一位伟大的作家曹雪芹亦是如此,经历过鲜花着锦的少年,晚景却是贫病交加,在京郊黄叶村“举家食粥酒常赊”。 赫赫扬扬的家族前史,百无一用,但好在他们还有一支生花之笔,便宜了我们这些后来人,目击一场又一场豪华的阶层跌落。 张爱玲实在天纵奇才,十几岁已勘破人生真谛: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她的小说,毋宁都是在把一只又一只的虱子指给我们看,而且是搁到放大镜下看,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它们解剖掉。 饶是如此,饶是爬满了这样可厌的虱子,我们也打叠起精神,兴高采烈地穿了它一生,可见那袍子到底还是美的。 必须美。美到不舍得脱下它。
我肯定是算不上一个张迷的。
我开始读张爱玲的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年纪,但我很喜欢《第一炉香》的故事,再加上因为自己也在改编它,基本上得空的时候都会打开有声书来听,因此对它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尽管许鞍华版的预告一出来就备受争议,但我仍然保持了对它的期待,因为同样作为一个编剧,我好奇王安忆和许鞍华是如何改编这个故事的。
我理解许鞍华和王安忆愿意做一个新的版本,尽管她们保留了大量的原文,但在很多地方上她们都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许鞍华自己也说,她要做自己的理解,所以还原张爱玲的本意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很多评论已经把电影的错处都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讲也不过是一些同样的话,所以不如写写我认为的《第一炉香》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以后有人打算改编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洞察吧。写得比较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就。
我最开始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常见的那种单纯女孩误入圈套的故事。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古今中外都有。我最推崇的亨利·詹姆斯就写过好几次,比如《仕女图》《金碗记》《华盛顿广场》等等,号称是詹姆斯的学徒的伊迪丝·华顿也写过《欢乐之家》,许子东讲张爱玲的时候也拿曹禺和张恨水来比较。这些作品各有各的好,比如詹姆斯使用这种欺骗故事来表现新大陆和旧欧洲之间的角力,曹禺则用来进行社会批判。
那么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关键就在于小说结尾的那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第一炉香》绝对不是一个小白花深陷魔窟的故事,事实上,张爱玲为了表现这个自愿,不仅在结构上采用的是“前详后略”的策略,而且给予了葛薇龙四次抉择的机会(许子东语),通过这四次选择来展现葛薇龙在这件事上的自由意志。
小说的第一场戏,也就是葛薇龙第一次到半山的梁公馆去找梁太太的那一段,占据了小说很大的一部分篇幅。这场戏夹叙夹议,既有对人物的塑造,又有薇龙对人物的看法,既有景物描写,又有薇龙的主观感受,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小心思。在这些小心思当中,最应该注意的是薇龙对梁太太的洞察:
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踏寡妇人家,再加上梁季腾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姑母又是他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一大注现款给她,房产在外,眼红的人多,自然更说不出好话来。如今看这情形,竟是真的了!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把方才那一幕细细一想,不觉又心酸起来。
所以说,葛薇龙对于梁太太其人以及所做的事是清楚的,她是清醒地走进半山的魔窟当中,绝非是被“诓骗”进来的,后面有一段心理独白是她针对这个处境所做出的的选择:
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当然,葛薇龙还是有她的天真之处,刨除她对自己和人性的幼稚的误判这一明显的表现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梁太太的看法。她认为梁太太就算经营着一个妓院一般的家庭(许子东语)但她大致还是不会害自己的。如果读者能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当看到后面梁太试图说服乔琪娶薇龙那里,便会觉得后脖颈一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故事开始的这一场戏对于奠定后面故事基调是尤为重要的,如果开篇不能把葛薇龙的清醒表现出来,或是忽略或是将其降格为单纯少女初入魔窟,那么这个版本的故事多半是要走偏的。
同时,葛薇龙的清醒并不仅仅存在于开场,如果这是一个开始清醒后面糊涂的姑娘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同样也是要打折扣的,这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许子东说的葛薇龙的四次抉择。她的第一次抉择是决定来找姑妈求她资助自己读书,她明知道姑妈作风不正,却仍然决定过来;第二次抉择是得到了姑妈给做的衣服,明白姑妈给她做衣服绝不是给她穿去学校的,她意识到自己是长三堂子里被买过来的人,但却说在这儿“看看也好”;第三次抉择是她在这儿“看了”多日,被梁太太的老相好司徒协送了一个手铐一般的金刚石手镯,明白梁太跟司徒协谈妥了条件(因为之前有描写凡是外面的人要找薇龙,都必须要经过梁太太的这一关),自己是要被卖给了司徒协,所以得想个法子离开,而她想到的法子竟然就是求助于乔琪乔。跟前两次有明确的心理描写不同,第三次抉择的心理过程很短,如果看得不仔细,似乎就会觉得葛薇龙是恋爱脑,突然爱上了乔琪。实则不然。葛薇龙决定选择乔琪的时候,乔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所有人都在跟她说,包括吉婕和睨儿。也就是说,她是自愿选择这个渣男的。
那么为什么是乔琪呢?
除了乔琪自带的风流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觉得乔琪是“唯一能够抵挡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选择乔琪是为了报卢兆麟的仇,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得到姑妈都得不到的男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打败了姑妈的。
小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抉择,第三次和第四次抉择之间都离得比较近,唯独只有第二次抉择到第三次之间空了一段,张爱玲在这里细致地描写了一场不中不英的游园会,如果以抉择作为主线的话,这里似乎节外生枝了一段,为的就是和第三次的抉择形成呼应,在明知道乔琪的为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他作为婚嫁的对象,说明她是自愿的。
第四次的抉择是她发现乔琪和自己发生关系当晚的后半夜又爬上了睨儿的床,悲愤之下选择离开,梁太太一方面做出放手的姿态,另一方面又让乔琪去弥补,可无论乔琪怎样追,梁太怎样旁敲侧击,薇龙仍然选择离开,直到去山下买船票的时候,回来没有坐车,给雨一淋就害了一场大病,在这里葛薇龙同样有一个明确的心理描写,就是说她觉得自己生这场病,多半是不愿意走。因此,后面虽然她仍要仪式性地完成买票离开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梁公馆,并且答应做姑妈手下的交际花,为乔琪赚钱。
从上面我们可以得知,葛薇龙既不是被梁太太骗,也不是被乔琪乔骗,因为梁太的为人和心思她是能看出来的,乔琪不愿意娶她更是挂在嘴边的,那她仍然选择留在这儿,必然就是自愿的。
如果再延伸一点,张爱玲的整本《传奇》都是写给上海小市民的香港故事,那么她笔下《第一炉香》的女主角,必然不像是哥特小说中清纯得如同白莲花一般的贵族处女,而是有着自己小心思和小算计的小市民,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第一炉香的悲剧性也在于此,除了我们所看到的少女失足以及终日因爱得卑微而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以外,还有一层是谢林所说的悲剧性的来源,即“人物自愿为不可避免的犯罪接受惩罚,并且在宣布自己的自由意志时,通过丧失掉自由来证明自己的自由,并遭到毁灭,这是悲剧当中真正悲剧性的因素。”
说白了,葛薇龙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用来点题的:我是自愿的。
既然《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小市民在香港的繁华世界自愿堕落到尘埃的故事,那么由此我们就能推导出来一些人物大致的感觉。
女主角葛薇龙要带着些小市民的算计感,张爱玲说她是“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既然是普通而非单纯,她能有主意到自己来找姑妈求资助,并且知道用两套不同的话去分别哄骗父母,她是要有市井气的。但是,葛薇龙并不精明,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抵御住诱惑,所以还要带着些稚气。还有就是,要带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细腻心思。最后,前期的学生气和后面的交际花感自然是不必说的。(私以为就是《色戒》里的汤唯,有小聪明而非大智慧。)
再者就是姑妈梁太太。如果故事的方向明确了以葛薇龙的四次抉择与沉沦作为主线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奠定了梁太太超过乔琪作为第二主角的地位。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第一点就是要有点泼辣的市井感,因为她一登场就是一组三联骂,对着薇龙问薇龙父亲死没死,说白了就是要有点泼劲儿。同时,梁太太是要有气质和温婉的一面的。一方面是她的人物前史,能够在梁季腾死后弄到一大票的遗产,薇龙又说她是老梁头眼前的红人,没有点气质和手腕是达不到的;还有一方面是梁太太到现在仍然能拢住司徒协和乔城,顺带手还能勾走卢兆麟,这就是说她现在也不是不美的,如果是刘姥姥之流的气质长相自然是做不到。然而,在泼与气质和美貌之外,我认为梁太太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分崩离析感,就像带久了的妆,美则美矣,多少会看出些破绽。这个感觉主要体现在薇龙对梁太太的一个描述上:
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梁太太尽管手腕高超,却仍然需要年轻的女孩子来帮她拢住这些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力不从心了。如果能表现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憔悴感,梁太太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第三个就是乔琪乔。个人认为,乔琪乔的人物层次和丰富度远没有梁太太和薇龙来得多,就是一个有点颓废气质的混血浪子帅哥而已。许子东提到的一个细节,我虽然不太同意,但也放上来仅供参考。他认为小说的结尾,乔琪捂住薇龙的嘴,听到薇龙说出那句“我是自愿的”之后,沉默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在这沉默和烟雾之间,立时谢了的橙色的花象征的是他转瞬即逝的人性。所以乔琪在最后还是有一瞬间良心的发现,只不过这个良心很快就过去了。我比较认同的是一位朋友说的乔琪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的爱也是混沌的,不会因薇龙所说的话而有所动。他只是曾经短暂地爱了一下薇龙而已。
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角色:睇睇和睨儿。这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梁太太的婢女,但性格还是不大一样的。睇睇被梁太太选为交际花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有几分风韵在的,更有钱人呆久了,态度上也是要更为拿捏的。她对薇龙的态度从好到不好,足以见到这是个爱耍性子的女孩子,最后先是骂又是哭也是由于此。
睨儿则要更外向一些,梁太一回来就奔过去拿行李哄着生气的梁太,看着睇睇在闹也知道从中调停;嘴皮子更伶俐也更会说,被梁太打趣说收了薇龙的钱能一句话噎回去,夜里见了乔琪又打又骂;风流也是要有的,能和乔琪有个来回。总得来说,梁公馆的这两个丫头,睇睇更柔心思更重,睨儿更外向更直接。
最后再说说故事氛围。
小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情感状态,拍成电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实,要留出大量的空白和氛围来给足观众的想象空间,因为张爱玲在结尾处仅用了一场戏来表述葛薇龙的未来,很明显也是要做留白的设计。
人物的情绪变化基本上要靠眼神和表情来传递,特别是演员的眼神要有戏,因为小说里有太多看的桥段,譬如梁太透过芭蕉扇看薇龙,薇龙看衣服,薇龙发现卢兆麟和梁太,薇龙发现乔琪和睨儿的关系,甚至就连睇睇和睨儿的名字都是看的意思。
台词也不能太多,张爱玲的情节靠说是说不出来的,比如庙会有一段描写:
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一段薇龙的心态是无法用台词说出来的,因为台词的部分已经被张爱玲用来和绝望的情境作对比,如果再说就显得割裂了,至少不太高级。结尾薇龙说完“我是自愿的”后注定两人要有一段无台词的表演,因为这一段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张爱玲原来设计的台词和氛围,一个橙色的光斑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脚本我给主创团队写好了
《第一炉钢》
故事发生在1957年秋天一个西南小城里,随着毛主席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妇女同志们的生产热情空前高涨。为了能为新中国的建设添砖加瓦,即将毕业的中学女生葛薇龙来到担任县城妇女联合会领导工作的姑妈梁主任家长住,想趁课余时间学习更实用的科学文化知识,为毕业之后投入农业生产大热潮提前做好准备。
一天,留着干练齐耳短发的葛薇龙在街头发呆思索怎样提高水稻亩产量的时候遇到了征兵被刷下来正苦恼着的乔琪乔(被刷原因是名字太小布尔乔亚),乔琪乔被葛薇龙刻骨钻研的样子吸引,意识到即使不能参军入伍,他仍然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报效祖国。两人一见如故,相约去省城参加梁主任给了学习名额的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学习研讨会。
回到县城之后,葛薇龙和乔琪乔双双陷入了沉思,要发展,新中国必然要完成从农业化到工业化的转变,然而彼时国内第一个五年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北方和东部沿海地区的大项目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难道在养育了许许多多薇龙和琪乔(……)这样的好青年的西南城镇,要在工业化进程中落后于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要在种出过无数庄稼的土地上,看着第一座钢铁厂拔地而起!
有了目标之后,葛薇龙和乔琪乔便紧锣密鼓地投入到钢铁厂初期建设的工作当中去了。没有人才技术,自己学;没有资金土地,找部门。
1959年,钢铁厂破土动工;
1960年,钢铁厂建成并第一次成功出铁;
1961年,钢铁厂终于炼出了第一炉钢!
就这样,数年之后葛薇龙从一个空有一腔热血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带领务农持家的妇女们走进工厂的妇女带头人,乔琪乔从一心想着扛枪打靶的愣头青转变成有知识有文化,靠着知难而上永不言败的精神打动了所有人的有志青年。
数年后,钢铁厂在全国炼钢热中发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全体工人为新中国工业化体系的建设奉献了自己的力量!
我保证在第一炉钢练出来的时候带领家人朋友在电影院无视别人的白眼站起来鼓掌👏🏻👏🏻👏🏻
ps:那啥...前两天上线的时候去看了,看完想豆瓣吐槽才想起来一年前看相关宣传就来这儿抖过机灵了。嗯怎么说呢,我要是买股票就这机灵劲儿夺好啊。
以及大家误会资本的力量了,我的号六个月之前被盗号然后发辣鸡广子所以才惨遭小黑屋,跟资本没啥关系。因为太懒所以一直没申诉,眼看资本背了奇怪的锅,想了想我就还是写了申诉邮件。_(:з)∠)_ 类似经历的还有我的某团账号,写了一家餐厅黑评之后也被意外封号了。
看来我适合当个黑粉发展下副业。 ( ・᷄ὢ・᷅)
非常离谱的改编
张爱玲的小说难改编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她是华语文坛最负盛名的小说家之一,并且她的小说故事性都很强,但导演们也不敢贸然出手。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作品最多的导演之一,1984年她执导了《倾城之恋》,1997年执导了《半生缘》。都算不上“成功”,但这份坚持和勇气还是受到赞许的。
这一次许鞍华选择改编《第一炉香》,无论是张爱玲的粉丝还是许鞍华的粉丝,都是又惊又喜,文艺圈也早就沸腾。它的制作阵容也是真正的顶级:编剧王安忆,摄影杜可风,服装和田惠美,音乐监制坂本龙一……
可惜的是,电影从选角到上映前的营销,都陷入巨大的尴尬。笔者既喜欢张爱玲也喜欢许鞍华,因此在电影上映前的群嘲狂欢里,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总觉得没看过电影不要贸然给出否决票。直到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电影《第一炉香》的改编,失利了。这不是烂片,但绝对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
当初官宣演员阵容时,马思纯饰演葛薇龙,彭于晏饰演乔琪乔,被大部分张迷诟病不符合。果然,电影里马思纯的“形不似”进一步放大,彭于晏则在“似”与“不似”之间游离。
小说里这样描写葛薇龙:“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
葛薇龙是纤瘦,有着少女纯情的底子,平淡中又有些媚,古典而娇憨。马思纯的体格首先与“纤瘦”搭不上边。这边得做个解释,并非对女演员的容貌有歧视什么的,而是在大银幕上如果要上镜,的确对演员的身材管理要求非常高。预告片中马思纯已经算好的了,电影中当她穿上大红大紫的裙子时,宽大的背部相当明显,跟其他演员在一块儿时,很难不让观众注意到她肉肉的臂膀和手背。
这样的形象首先与小说不符,同时与角色的定位也不太相符:俞飞鸿饰演的姑妈还得借助这样的葛薇龙去拉拢男人,说不过去。单凭形象来说,电影中饰演女佣的张钧甯和张佳宁,都更适合葛薇龙。
如果说形象上形似不够,那么还可以通过演技来弥补。遗憾的是,一方面是剧本对葛薇龙的刻画偏离小说,另一方面马思纯对角色的把握出现偏差。马思纯演的葛薇龙,简直就是疼痛青春里爱而不得、爱得卑微的主人公,一脸无辜、倔强又忧伤,情绪的变化更多体现在五官的大幅调动,欠缺细微、层次和心机。《第一炉香》的表演,更像是《七月与安生》《大约在冬季》的杂糅。
小说里如此描述乔琪乔:“他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和他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
可以看出,彭于晏对角色下了功夫,减肥不少,整个人更清瘦了。某些时刻唇色干白,眼睛明亮且带有一点天真,还真有点乔琪乔的那种脆弱感。当然,乔琪乔能够在女人丛中吃得开,还在于他很强烈的性张力,那种自甘沉沦的放纵让人沉迷,这一点彭于晏也具备。
少数让人出戏的时刻,是彭于晏露出他壮硕的臂膀,把调情演得太过油腻,以及有些不合时宜外露的“孩子气”。
俞飞鸿的姑妈,不功不过,除了美得实在是过分了。电影丰富了这个角色的“前史”,让她对葛薇龙的“荼毒”更有说服力。
范伟饰演的司徒协演得最为精准。对手戏上俞飞鸿还应付得了,马思纯生涩与用力就一览无余了。
张爱玲的小说,“形似”难拍,但更难的,是“神似”。要“神似”,首先取决于编剧和导演对小说的理解和把握。
小说《第一炉香》讲述了一个战前香港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葛薇龙面对欲望时(物欲与情欲),清醒地堕落了,她看到自己在沉沦,然而她难以自控、欲罢不能,同时她又无法完全享受沉沦的“快乐”,她的痛楚清清楚楚。这是被欲望主宰,又耻于欲望的深刻悲哀。
但电影第一幕出来,葛薇龙走上姑妈山上的别墅时,电影的偏离就开始了。
小说里不厌其烦地铺陈葛薇龙眼睛里所看到的姑妈家的景观。她看到花园,看到花园里的草木,看到墙外面的大海……视觉效果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辽阔。“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搀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小说里大段大段的景观描写非常重要,这是一个常见的“文学时刻”,即文艺青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盛大而繁荣的世界,由此滋生出的征服这个世界的欲望。这样的时刻,我们在《高老头》里见过,在《红与黑》里见过,也在《包法利夫人》里见过。景观的描写,其实是葛薇龙已经被姑妈家给“捕捉”了,她的内心深处是讶异、惊叹,还有一丝丝羡慕。毕竟她在上海的只是普通的中产家庭,自己也是在香港没法生存下来才投靠姑妈,“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
这样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时刻,电影相当潦草几个镜头就带过了葛薇龙的观察。马思纯也演得天真呆滞有余,内心戏不足。观众无从得知姑妈家的富有,给葛薇龙带来怎样的震惊体验。
小说中,葛薇龙一开始就有意识到姑妈家潜藏的“危险”,但掩盖不了葛薇龙潜意识里的欲望,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给自己一个很正面的理由:“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在看到姑妈为她准备的满柜子色色俱全、漂亮且高档的衣服时,葛薇龙先是开心得试穿了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她对自己的欲望尚存理性的提醒与克制,不希望自己堕落了。然而在恍惚的睡梦中,她在欢快的音乐中试衣服,接着“微笑着入睡”。睡梦中,她享受这样的生活。
姑妈不是一般人,当初她宁可与家人撕破脸,也要嫁给老朽的富翁做小妾,而不是嫁一户正经人家,冲的就是老富翁死后的遗产。姑妈得偿所愿,也无所谓外面是怎么传她的风流韵事。在姑妈的白房子里,各路有权有势的男人穿梭,姑妈有时像妓女有时像老鸨,既要满足物欲也要满足情欲。但姑妈总归会老去,年轻的葛薇龙成为她新的“诱饵”。两三个月后,葛薇龙早就看穿了姑妈的把戏,小说里写道,葛薇龙“倒也毫不介意”。
直到姑妈的老情人兼大金主司徒协相中了葛薇龙,她得正式为姑妈“工作”了。抉择摆在台面上了:为了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葛薇龙愿意拿出什么来换?她是暂时性地在姑妈家当一个得体的社交名媛,攀附一个如意郎君;还是长久地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卖给姑妈,成为风流韵事里的交际花?
当司徒协给葛薇龙戴上镯子的时候,葛薇龙是抗拒的。她有欲望,但她不希望自己沦为交际花,她渴望真实的爱。小说里,乔琪乔的情节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多了起来的。事实上,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并非小说的主题,它只不过是葛薇龙堕落的催化剂,是逼迫葛薇龙做出最终选择的决定性因子。
一夜云雨后,葛薇龙发现乔琪乔随即就跟女佣调情。葛薇龙当下决定离开香港。如果离开香港,那就是葛薇龙的痛定思痛,是她对物欲、情欲的割舍,并从下坠的人生中挣脱而出。她告诉姑妈:“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一场“及时”的生病,让葛薇龙终究留下来了。小说写道:“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此时此刻的葛薇龙,已彻底被欲望捕获,成为欲望的俘虏。她是爱乔琪乔,但其实她也需要乔琪乔作为她留下来的理由,作为她在物欲和情欲里放纵与沉沦的借口。
小说是欲望叙事,爱情是欲望里的一环,电影则彻底变成了爱情叙事。电影里,乔琪乔早早出场,葛薇龙是一个“恋爱脑”的女孩。她意识到姑妈对她的利用后,她投入乔琪乔的怀抱,希望一个男人给她爱与拯救;在发现乔琪乔跟女佣打情骂俏后,她感情受伤要回上海;吃不了苦头又折回香港,知道乔琪乔需要一个长期的饭票后,她“黑化”了,决定开启“交际花”生涯;跟乔琪乔结婚,乔琪乔依然管不住下半身,葛薇龙伤心地发问,她都爱得如此“卑微”了,为什么乔琪乔还要乱搞?
笔者真的不敢相信,电影中的葛薇龙竟然说出了“爱得卑微”这样的台词,那之前网友嘲笑马思纯对《第一炉香》的读后感“爱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完全是“冤枉”马思纯了。因为就连许鞍华、王安忆,都不免把小说解读成“爱得卑微”的故事。
再这么一看,也别嘲笑电影在抖音上的营销走的青春伤痛文学的路数。“这个秋天,有海浪,有微风,唯独没有你”“爱是无痛又痛彻心扉的痛楚”等文案,与电影里葛薇龙的人设是契合的,的确是一脸要死不活的她可能会说出的台词。
小说里并没有婚后生活的详细书写,但电影用了画蛇添足的半个小时,把葛薇龙与乔琪乔婚姻的琐碎和不堪抖露出来,活生生的“八点档”剧情。
葛薇龙一觉醒来,看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发现乔琪乔“狗改不了吃屎”,自己的卑微换不来他的回心转意,葛薇龙又哭又闹掌掴乔琪乔;新婚蜜月期,葛薇龙陪司徒协去上海出差,真正过上了帮姑妈“弄人”、帮丈夫“弄钱”的生活,这一边乔琪乔调戏姑妈,又想强上女佣……
许鞍华宽厚温润的心境,家长里短的拉锯,以及事无巨细的叙事,在某些电影里是巨大的优点,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明月几时有》。但遇到张爱玲,就变成了一种“误读”,把张爱玲克制又悲凉的“传奇”变成了香港八卦杂志上的读物,哪怕讲故事的格调高了不少,但终究是狗血,是奇情,是八卦,固然也有满纸荒唐的悲凉,但无甚新意,也深度不足。
小说结尾,也是电影结尾那一场新年逛街的戏,是最悲凉的时刻。水兵把葛薇龙当成妓女,乔琪乔说:“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葛薇龙说:“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乔琪乔赶紧反驳让她别胡说。葛薇龙承认她说错了话,继而她又补上一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泪水挂在她的脸上。
小说与电影的况味,仍有巨大不同。电影里是“爱而不得”,所以电影最后葛薇龙对着车窗外大喊“我爱你,死没良心的”。我相信,每一个读过小说的观众会对这一幕大受震撼,这大喇喇的疼痛青春的台词怎么乱入了!
小说里是清醒的堕落产生的绝望。葛薇龙知道自己虚荣、愚蠢、幼稚、被欲望驱使,但她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欲望的栅栏,她挣脱不出了。这是莫大的悲哀,看着自己经受岁月的凌迟——早晚会老去、迟早被抛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轻自贱地自嘲,过一天是一天。
一个被欲望绑架的故事,才是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欲望是本能,清醒的堕落频频发生。电影要讲抓马疼痛的爱情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把张爱玲改成这样,实在是对张爱玲的巨大浪费。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自张爱玲改编小说电影《第一炉香》立项以来,围绕这部电影的争议就不曾断过。从早期选角被指与原作不符,到上映前期宣发被嘲“钢炼物语”,甫一开始,许鞍华的这部电影既不被影迷看好,也不被张迷买单。
近日,迟到一年多的《第一炉香》终于在国内影院上映。截至目前,电影的口碑与票房均不理想。在豆瓣电影页面,《第一炉香》的评分连日下滑,落在5.5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许鞍华版的《第一炉香》失利了。面对众多质疑之声,许鞍华在昨日接受新京报文娱采访中表示:“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倒是这次搞得马思纯好惨,她被骂了整整两年……”。随后,#许鞍华对马思纯被骂表示歉疚#迅速冲上热搜。
事实上,这并不是许鞍华第一次改编张爱玲的小说,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改失败之作。早在1984年,她就执导了《倾城之恋》,连她自己也承认是败笔。为何许鞍华执着于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在选角与剧本问题之外,我们如何理解许鞍华版《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
本文作者认为,《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责任人还是导演许鞍华。许鞍华对于《第一炉香》的误读首先在于她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其次在于她对电影改编小说的误判。当然,我们很难过度苛责许鞍华。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也最具有挑战性的张爱玲。
撰文 |雁城
《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
上映近一周,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大众层面上未卜先知的共识。这种先知主要来源于片方提前大半个月的短视频宣传攻势。在很多画质低清、剪辑高度模式化的片段里,角色——往往是马思纯扮演的葛薇龙——撕心裂肺地吟诵着一些台词,从“我很幸福啊”,到“你看我已经这么卑微,这么容易满足了,那剩下的那么多时间我该怎么办”。
定档10月22日后,片方也打出了“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的口号。这口号是从我本世纪听过最扯淡的谐音梗里衍生出来的,因为官方的抖音视频告诉你:21-10-22,等于“爱你,是,爱而不得”——可见宣传真是绞尽了脑汁。无论怎么发挥想象力,我都无法理解,22对应“爱而不得”,“不得”是哪儿来的。
《第一炉香》的失败可谓草蛇灰线。如果说上映后是盖棺论定,抖音宣传是事先张扬,那么选角披露而女主演马思纯发布荒腔走板的煽情读后感就是打响第一枪。第二枪的发出者则是尚充斥着文艺气息的首支预告片中彭于晏露出的黝黑的肌肉。“第一炉钢”、“虎妞与祥子”这些梗就是由第一批有才华的网友贡献的。只是当时人们还有精力挑剔片中选的那句葡萄牙诗文是否切合题意,到了抖音阶段,更加铺天盖地的槽点就彻底把这点细节淹没了。
实际上,你很难给一部彻底的烂片写影评,因为除了大骂,无所可写。而要花式骂街几千字,也挺费功夫。但公允地来说,《第一炉香》,并不属于这种令你无话可说的片子。
在所有的主演中,马思纯和彭于晏是被骂得“举案齐眉”的一对。主要是因为外表上明显不符,让人觉得许鞍华几乎是拧着张爱玲的原意在选角:所有人都知道乔琪乔“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许鞍华却选了膀子黝黑的肌肉男彭于晏,还要他穿无袖的背心。在影片中接在周吉婕(梁若施饰)“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的评价后十分憨实地出现,几乎让人觉得是刻意在让他出丑。
但公允地说,我并不觉得彭于晏演得完全不能入眼。乔琪乔或许长了一张冰山美人脸,但原作出场时说的就是放在短视频里都要被嫌弃的土味情话:“可不是眼中钉!这颗钉恐怕没有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永远的纪念罢。”彭于晏的表演中有这种几近天真的残酷,天真得益于家底,残酷来自于自私的本性。最妙的一处,就是和葛薇龙坦白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不能养活自己的”,明晃晃的一个无赖。原著中没有的原创剧情里,他在葛薇龙离开香港去找司徒协前,趴在床上撒娇不让她走的一出,乍看荒诞,其实也符合人物逻辑。Man-child,就是占尽了大人的好处,又像孩子一样企图赖掉所有损失——无论血是不是真的出在他的身上。
彭版乔琪乔,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他显得太健康了。原作对于乔琪乔的心理描写也很少,但其实苍白的外形和周吉婕剖白都暗示着他的残缺,身为混血儿的,身为浪子的,身为失宠的儿子的。他在欲望中泥足深陷,固然是乐在其中,但更像是一种不得之选。而彭版乔琪乔在欲望中过于乐不思蜀了,他的欲望没有残缺之处,仅有的也都被他的健康填满。他从葛薇龙的床上爬起来,就要到睨儿的床上去,明明是带着病态的执念,彭于晏演得像是兴致勃勃的种马。可惜唯一一场暗示他缺爱的养蛇的原创戏,还被他一摇头一跺脚,演得像家庭情景喜剧——当然,剧本本身也做作了点。
马思纯的问题是无可辩驳的。看到电影之前,你可能还怀疑那些短视频宣传都摘马思纯的哭戏是“挂狗肉买羊头”,企图从下沉市场骗钱,看完之后才死心知道这是精准营销。因为她的表演真的,太,青春伤痛了,让人觉得她如果没有进入影视行业,一定会成为在抖音上拍“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然后往头上倒水的小网红。她又实在不吝惜于奉献最大的表情:演清纯女学生就要瞪大眼睛缩着脖子,哭泣时当然要微笑着才显得最痛,华丽变身后一定要昂着脖子说话看起来才既骄傲又苍凉。台词更是混混沌沌说得一塌糊涂,闭上眼睛几乎以为说话的是郑爽。
最要命的是,这不只是金马影后的演技问题,更是理解问题。从结果验证,马思纯确实把她最初给《第一炉香》的那片小作文里的理解贯穿了演出始末。她认为《第一炉香》说的是“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于是就真的演出了“你看我都这么卑微了”,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的痛彻心扉。
但,这种理解上的偏差,真的只是马思纯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在首版预告片里,用《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里的诗句贯穿了全片,好像这就是中心主旨;又是谁和本片编剧王安忆说:“我就想拍一部爱情片,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
其实不难想,《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的责任人肯定是导演许鞍华。但绝大多数评论里回避谈她,大概要么是不了解这个不如彭于晏马思纯熟悉的名字,要么则是确实没办法理解:六封金像、三封金马的许鞍华,为什么这样了?
一个不太冷的知识:许鞍华和张爱玲是校友,这大概部分导致了她的张爱玲情结。
另一个不太冷的知识:《第一炉香》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爱玲,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失败的张爱玲。
早在1984年,许鞍华就拍过《倾城之恋》。她自己都承认是失败之作。当时的许鞍华虽然刚出道,但并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导演:1980年,她的首作《疯劫》就获金马最佳导演提名。1982年,她直接凭借《投奔怒海》获得第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1984年确实是许鞍华的滑铁卢之年,不仅因为《倾城之恋》,也因为同年上映的、她光拍摄就耗时一年之久的《香香公主》(改编自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这是她的第三、四部电影。后者被评价为“一个不折不扣的irony”,前者则被认为“极可能是八四年香港电影界最失望之作”、“影像呆滞,演出生硬,配音粗糙,充满技术上的错误决定”。
有没有发现当时对《倾城之恋》的评价,几乎可以完全被照搬为如今对《第一炉香》的评价?
许鞍华是香港大学文学院毕业,张爱玲是她的直系学姐。人人都说许鞍华导戏很“勤力”,经常沉思出神导致撞上东西磕到头破血流。在读书时也是如此。当时香港大学以假装不认真学习而获得好成绩为流行(如今看应该叫“凡尔赛”),许鞍华却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努力读书,最后和张爱玲一样荣获一等学士毕业。
作为文学系高材生,许鞍华有文学功底,也热爱文学。《男人四十》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片尾是学生们在语文老师(张学友饰)的病榻前逐字背诵《赤壁赋》。个人纪录片《好好拍电影》里,许鞍华也笑说自己年轻时和徐克、施南生吃饭喝酒,喝醉了以后就开始长篇背诵莎士比亚,把徐克等吓得不轻,往后果然没有叫她一起喝酒。
但许鞍华也有一个很矛盾的短板:她虽然有很好的文学鉴赏力,也有导演才能,但从来不会自己编剧写剧本。因此《第一炉香》找的是她看好的王安忆,因为对方改过《金锁记》的舞台剧本。可惜的是,王安忆这次编砸了,很多戏都加得赘余,很多台词更是让人无语凝噎。《第一炉香》没有拍好,王安忆和许鞍华的责任起码应该四六开。
之所以我认为许鞍华比王安忆的责任更多,不仅因为她是导演,更因为她对故事的理解主导了整个项目的发展。这悲剧的起因首先肯定是在于许鞍华认为《第一炉香》是一个“爱情故事”。这种解读简直不可思议,因为略读过原作的人都知道,《第一炉香》里有很多东西,色欲、阶级、种族,哪一个可能都比爱情重要。
李碧华在《青蛇》里写过:谁说一见钟情,不是因色相而生?葛薇龙对乔琪乔也是欲在情先。别的不说,就说原文里有两个比喻句写得最妙,一句在初见时:“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不要忘记,当时二人唯一的交集,还仅是乔琪乔多看了葛薇龙一眼。
另一句则在初夜后:“那感觉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像金铃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摇颤。”这热腾腾的,冷冰冰的,让人管不住又摇摇颤颤的,都是藏匿不住的欲望。人人心里有只野兽,葛薇龙的野兽只是比乔琪乔的更遭规训,但不意味着更不鲜活。
色欲之外,则是阶级(权势与金钱)导向的欲望。葛薇龙对乔琪乔不是说没有爱,但原作写得很清楚,最终阻拦她让她回不了上海的是她的心病:“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电影中,这样的心理被葛薇龙赶船时,拥挤人潮中小孩的一泡尿和路人的唾骂给外化了,然后就被转移了、忽视了。最终还是落在了片末葛薇龙把头伸出车窗外喊的那句:“我爱你,没良心的!”
普通读者都读得出来的意思,文学院毕业的优等生许鞍华真的忽视了?一种更说得通的解释可能是,许鞍华试图为张爱玲的故事注入更多自己的视角。就像她对王安忆说的,“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或许个人取向真的左右了她的解读。于是这种拍法,就有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
实际上,作为非文本原教旨主义者的我,并不反对导演进行更大刀阔斧的改编。正如小说《情人》中原本微妙的阶级与种族身份批判,在电影《情人》中被情欲柔化得几不可见,却不妨碍后者仍是一部经典的影视作品。但不得不承认,许鞍华最好的电影往往和她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甚至直接是她的半自传电影。比如,和《客途秋恨》里的晓恩(张曼玉饰)一样,许鞍华在十几岁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日本人,并因此经历了一系列身份危机与最终的和解。若干年后,许鞍华的母亲年迈后的状态,大概也启发她拍了《桃姐》。
许鞍华的电影中最动人的部分,向来是温情而琐碎的,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一眼望去都是平常事。而《女人四十》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段落,是家庭主妇(萧芳芳饰)把鱼腹切掉一段,又把鱼头和鱼尾拼在一起,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失去过。这是唯有留心生活的人才能拍得出来的片段。
但许鞍华的生活离张爱玲的太遥远了。她所居住的香港,并不是张爱玲的香港,尤其不是《第一炉香》里那个“鬼气森森”的香港。情感上来说,许鞍华拍的最受大众接受的一部张爱玲,是《半生缘》,是经典的张爱玲作品,但也是她作品中很特别的一部:《半生缘》几乎拥有张爱玲宇宙里最倾心相爱的一对情侣。只有在这本书里,男女主角对彼此付出了绝对的真心,好像完全是外力因素使他们分道扬镳;风格上来说,虽然张爱玲也说过“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但张以此为主张编出来的电影还是更具剧情色彩的《太太万岁》,到底不是冲淡而洗练的《女人四十》。
或许更武断点说,许鞍华的生活离文学作品太遥远了。她最擅长用生活经验来拍电影,但遇见书上来的二手经验就往往犯了难,无论面对的是金庸,还是张爱玲。她对文学的故事会共情、会动容,但这些书上的文字再经由编剧的第三手改编,就离她的安全区愈发隔膜而遥远。这不得不说,对一个勤奋、真诚,又热爱文学的导演来说,真是一种残酷的宣判。
从结果回溯,除“爱情至上”的主题之外,《第一炉香》的失误还来自于许鞍华的另一种误判。据王安忆说,许鞍华表示 “这部电影要做的事情就是填坑”,因为张爱玲有很多话没说明白。这一指导思想确实落实到了编剧的作品中:比方说乔琪乔的那句诗,在原作中是被隐去不谈的,所以影片里加了一首葡文诗,也就是预告片里贯穿始终的那一首。原作结尾写葛薇龙“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具体怎么个弄法,没往详细了写,所以影片给原作中只有一场戏的司徒协(范伟饰)加了很多内容。
其实,张爱玲的文字本来就极具氛围感和画面感。像原文结尾,已经天然是一出戏,几乎只需要把景支起来、人物放进去就行了:“乔琪乔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情绪有了,颜色有了,光影有了,时间空间都有了。但影版还嫌不够,要让葛薇龙求乔琪乔扯谎,再在世界中心自欺欺人地呼唤爱。
文学作品的空白,影版提供的答案是对是错,有很多仁者见仁的部分。实际上比起填空的具体内容,更让我惊讶的是,如果王安忆转述属实,从影数十年的许鞍华居然真的认为改编中短篇小说,电影创作者最主要的任务只是“填坑”。
别看《第一炉香》也只是个中短篇,张爱玲的原作中其实有更多剧情之外的细节。除了人的欲念之外,《第一炉香》的原文本还出色在它描绘了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香港:姑妈的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
比起作为中西文化中心的自我标榜,这些描写明显带着对于东方主义的嘲讽,揭露了当时香港这个殖民社会的尴尬处。用后殖民主义学者霍米巴巴所提出的概念来说,彼时的香港就是一个充满着文化混杂性(cultural hybridity)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所谓“鬼气森森”之“鬼”,也是处于阴阳交界之处的第三种存在。被殖民者模仿着殖民者的口舌,对殖民者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模糊情绪。混血儿作为两个人种、两种文化体系的结合体,更陷入矛盾重重、左支右绌的身份危机之中。这也恰是文中周吉婕自白的身为“杂种”的尴尬处——乔琪乔这个中西合璧的对称的名字,也标志着他们身份的独特性和怪异性。
对这些精妙的描写,影视媒介本来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因为在视觉表现上,电影天然地比文字更占优势。文字上需要用长篇大论来描写的,电影可能几个镜头和蒙太奇就能表现出来,还不会明显地干扰剧情的进展,打断观众的代入。可惜的是《第一炉香》对这些内容都轻轻放过。虽然花了大精力取景,但那些古老的别墅除了提供一种华丽奢靡的背景外,几乎没有起到烘托人物情绪的作用,更别提形成一种隐喻、引发观众对于角色所处大环境进行任何思考了。
讲起张爱玲的改编电影,绕不开要谈《色,戒》。从18页的小说,到3小时光影,李安加的戏确实不少。王力宏饰演的邝裕民在原作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小角色,更别提学生团体里的其他人。王佳芝和易先生的互相缠斗,细节也都是由电影补全。
然而,加戏之外,李安做得更重要的一件事,其实是留白。所谓的留白,其实并不是放过不谈,而是选择不把所有东西都具象在台词中。很难忘记,《色·戒》原文的最后,视角猛然从王佳芝转成易先生,也是在麻将桌边。这个男人第一次得到机会在故事里说话:“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样复杂的感情,这么内化的写法,如果换了许鞍华在《第一炉香》拍法,恐怕就是一段甚至几段直白的对话——或许,还会在许多黑白的闪回里加入一头真正的老虎,才好在“为虎作伥”这四个字里做尽文章。然而,李安的镜头只留下了独自躲在房间里的易先生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神。被妻子问到“发生什么事了?”易先生只道:“你先下去玩牌。”因为实际上这问题难以回答。人被老虎吃了,只剩下爱恨难辨的伥,只剩下倏忽黑暗隐没的床单上的褶皱。这是电影里真正诗化、文学化的表达。
许鞍华是一个非常真实、真诚的人。在纪录片里,你能看见她非常直接地说:“我一直很愧疚,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写(剧本),一直又不敢写,怕写得糟糕,连自己也很失望。”也能看见她很坦然地承认,《香香公主》和《倾城之恋》给她的打击很大,一度甚至不知道如何继续拍电影。
对于这样的导演,你其实很难过度苛责。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有她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但也最具有挑战性的那一种。今年,许鞍华已经74岁了。她最好的地方不仅在于她的成功,更在于她失败过,且不是那种不能承受失败的人。就像《好好拍电影》的英文名叫Keep on Rolling(继续拍摄)一样,《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但想必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部电影。在很多或客观或苛刻的评价之后,我还是期待她的下一部——当然,也不必再是张爱玲。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雁城;编辑:青青子;校对:杨许丽。封面题图为《第一炉香》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电影还没看。起先在看与不看之间纠结,后来决定了不会去电影院看。所以改编视听这些的谈不上,分自然也不打了。关于原小说的内容趁着有兴致记录一点。
很多人说这是一个清纯女学生为欲望堕落的故事。我不同意。张爱玲笔下的女主就没有笨的,而“欲望”这种外溢的东西对她们也奢侈了。故事一开始,留给她们的路就很窄。
葛薇龙在见到姑妈前,先在丫头那里吃了场难堪。姑妈早与葛家决裂,这她也是知道的。姑妈家有多“干净”,还未相见已然嗅出(不然葛薇龙也不会阻住母亲与姑妈会面)。姑妈一听说是亲侄女劈头盖脸就问葛薇龙的爹死了没这又是何等羞辱。一个上海旧式中产家庭的小姐,还是放下脸张开口向素未谋面且名声极差的亲戚低声下气求赞助,真就是为了免去学堂里复读一年?犯得着吗?
打仗了,家里的钱也用完了,回去有没有学上,家里能不能继续负担她上学,都是问题。葛薇龙当时要跟父母回上海,后头就是王佳芝的故事。那年头,女学生毕业出来也找不着事做,加上兵荒马乱,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家底好身体又健康的男人结婚。破落户在战乱的上海这就很难想了,更何况她父亲是个老学究,不通人情世故。而香港还太平着,姑妈是洋派的,大学生里还是有好人才。葛薇龙,包括她的母亲,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说葛薇龙有欲望,反倒开头部分才是最高扬的,富足的生活、美好的爱情还有奔放的自由,她都幻想拥有。小说开头,她站在半山从姑妈园里的工笔画风景一直看到园外的热烈灿烂直到蓝海白船,既是写那个时代香港这地方给葛微龙的印象,也是写她对未来的希冀。
见到衣橱里满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衣服,葛薇龙已经很明白姑妈家其实就是个堂子,自己则是个“讨人”,从睇睇的口里连自己是替谁的缺也很清楚,她仍旧没说要走,甚至没提住读。葛薇龙对“出卖色相”一事从开始就知道也情愿,她的现实是当时普通上海女孩的现实——天下就没有白吃的饭,她的清纯是初入青楼的清纯——“喜欢我的人自不会介意”——被救风尘的幻想。
可惜张爱玲的故事里不存在爱情,至少不是言情本里生死契阔的那种。发现曼桢的姐姐做过舞女,沈世钧不介意他家也会替他介意,婚姻么,自古就是两个家庭的事是社会的事。卢兆麟根本就不会和葛薇龙走到需要“介意”的那个程度。他看她,如同看吉婕一样的眼光。出来抛头露脸的交际花不可能被正经人家当成结婚对象。周吉婕把这层给她挑破了——就算是在香港,中国人还是旧式那套,而外国人要娶个东方人一辈子的事业就毁了。
走到这一步,回上海那是不可能的。姑妈都用不上对付睇睇的招术,写封信过去,甚至向来往沪港的人透点风,葛薇龙就会被扫地出门。那辰光别说结婚,人都不要做了。葛薇龙现存最好的选择就是吉婕口中的“杂种”。特别是乔琪乔不被他父亲看重,背后的关系再是扭曲也能够结婚。葛薇龙对乔琪乔是有过罗曼蒂克的幻想,也是青楼的那种罗曼蒂克——相爱的两人因为世俗或现实等种种结不成婚,成就一桩动人的故事,尤其男主角还是姑妈那种厉害角色都弄不住的浪荡子,满足她内心对于“青春的处女”的力量的迷信,好将一切归结于命运不公,还能冲破世俗传统打烂封建礼教浪漫化自己。但很快也就清醒了:乔琪乔真把她当成睇睇的替代,而他总在姑妈这里打转,原本同她打的是一路心思——找个有家底的女人结婚。杂种乔琪乔,原是最传统的中国男人。
很多人说葛薇龙是被姑妈害了。我小时候也这么想。长大后看多世情也就明白了,没有姑妈,做王佳芝或者曹七巧还是顾曼桢又有哪里好?没有姑妈,葛薇龙的父母能同乔琪乔把婚事谈判下来吗?没有姑妈,能有司徒协之流的人物去满足乔琪乔的结婚条件吗?没有姑妈,谁又能指点葛薇龙去抓乔琪乔的短处阻碍他离婚。如果没有一桩从名份上相衬(毕竟乔爵士的儿子)从形式上合规(从订婚到结婚一点仪式不差)的婚姻,葛薇龙今后还能在社会上行走立足吗?
就连说姑妈“堕落”我都是不同意的。如果姑妈由着葛家做主安排婚姻,那就是白流苏。这些千伶百俐手段性格一样不差的女人,将一生心智与青春耗费在那些很不怎样的男人身上,说是都怪她们想要的太多欲望太满?美好的爱情、富足的生活抑或奔放的自由,她们自始至终就只有两种选择:一、全都没有;二、拥有富足的生活。只不过这个社会判断女人“堕落”的标志向来统一:喜欢权/钱超过喜欢家庭/男人。不信且看现代人对葛薇龙的批判:独自留在香港吃好喝好就是享受物质逃避责任,喜欢漂亮衣服就是暴露了爱慕虚荣的本性。好女孩应当也只能够放低自己,对美视而不见对钱心如死水,誓死守卫贞洁,直到有机会被一个“好男人”所爱,为他生儿育女吃糠咽菜操持家务劳困至死而满足而幸福。与此同时,最高尚的男人们则三天两头要求能够合法嫖娼。
葛薇龙从女高中生到交际花如果说是“堕落”,那么顾曼璐从舞小姐到嫁给祝鸿才那应当算是“上岸”喽?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无非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生存,仍是为了生存,不叫世上的人、周遭的人、家里的人——尤其是家里的人——把自己的骨头嚼了去。哪有什么落不落爱不爱的,只看心思手段的高低。这个故事还不如《色戒》好拍。后者虽然短,总有温情伤怀的余地。《第一炉香》就是彻头彻尾的,荒凄。得从骨子里冷出来的人才能改才能拍。按说许鞍华是很有气魄的,就不晓得为什么一拍起张爱玲就伤春悲秋的要往小女生的那层心思上去。也是怪了。
杜可风的摄影、坂本龙一的配乐也救不回来,姑妈俞飞鸿选的真不错。(原著中说姑妈似睡非睡的眼,私心觉得上官云珠最合适了)我这两星完全给这两方面打的。王安忆编剧真的是一言难尽。张爱玲一直是唯美派的,她早期作品中的主角都是享受着浮华靡市的沉沦,第一炉香更是堕落到极点。她笔下的女人美丽并且自私,平凡并且懦弱。薇龙成这样就算了,乔其乔是什么鬼,那么阳光的小伙你跟我说阴郁??(暴风雨哭泣)还有,续写了薇龙婚后的生活是蛮残忍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像薇龙这样一个开始病态的女孩子,她根本不会掌掴乔其乔,这才是堕落的最悲剧的意义,她爱得连自己都没有了哪来的爆发。薇龙的未来是陈白露,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干嘛要用这种破坏美感的方式表现呢,你是要表演娜拉出走吗?
许鞍华拿错了剧本,张钧甯走错了片场。最后一个镜头,马思纯一脸决绝,探头出车窗,我以为她会说,乔琪,我们都回不去了,因为,我要去延安!
太胖了,真的……每一个浑圆的胳膊,结实的双下巴,两人油腻的演出都在敲打着我的心
不可思议,俞飞鸿那么美艳撩人居然要马思纯帮忙钓男人,哪怕不是直男审美都没有问题吧,无论演技还是个人魅力马思纯都被对方吊打。彭于晏又哪里阴郁单薄了,仿佛挂着健身教练名头背地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个电影不仅没有拍出来张爱玲作品半点精髓,还又拖拉又现代化,更是拍成台湾狗血言情剧。
5分。当彭于晏用嘴去咬张钧甯头上的花,张钧甯急忙一躲,浑身的羞怯与不安,这一幕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而全片最有魅力的一场,大概就是俞飞鸿勾引尹昉了吧。是的,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始终是各种枝节,满是欲望。至于彭于晏与马思纯的部分,据说是关于爱,反而很无趣,不走心,也让人印象不深。这也是本片最别扭的地方了,更是会觉得太长的原因。倒不如放弃写爱,专心写欲,也许更好看些。不过,美术、服装、场景这些,还是漂亮的。
让我吃惊的是,马思纯自从《七月与安生》就一直处于不进不退的阶段,一张脸哭了就抬头望,笑了就傻不愣登,执着没有,矫情有余,这里的葛薇龙和《风雨云》没任何区别,彭于晏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样板机,纨绔没看出来,痞子混混气息十足,这两个主演,许鞍华怎么敢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爱玲的处女作说的是一个殖民地版本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一个自愿沉沦于情欲财富的女人,用低到尘埃的爱情包养了一个渣到无法复制的男人。张的狠毒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女人的虚荣幼稚自愿成为交易对象的内心活动一片一片掰开了给你看,然后以第三者视角不动声色地缝合起来,让你在错愕叹息之中思考女性的命运。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写法,作者没有去阻拦葛薇龙的堕落,没有给她机会去反思反抗,把她的未来留给读者去畅想。难怪当年鸳鸯蝴蝶派老大周痩鹃阅后拍手称赞,也从侧面证明了许鞍华的段位和张相比低了不是一点半点。威尼斯终身成就也遮挡不住她文艺女青年的浅薄底色。
意犹未尽,阅片观感出乎意料的不错,许鞍华对于女性视角的敏锐程度确实独到,在保留张爱玲风格的同时融入了个人色彩,欲望漩涡裹挟着男男女女沉沦,低到尘埃里的葛薇龙让人心生爱怜。角色并没有过多违和,可见导演的调教功力。
乔琪乔真的长彭于晏这样,葛薇龙能立马收拾行李屁颠颠回上海读完博士o>_<o&许鞍华真的理解了第一炉香的内核,放到东莞就是打工仔诱惑五大三粗的厂妹老婆出来卖供自己吃喝玩乐,哪天老婆不想干了就用这些腌臜事威胁她继续沉沦,本来可以拍成东莞的炉和香这种颇具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可惜了选角。
彭于晏看起来能拉五吨煤,拉完还可以去健身房给我上私教课。感觉他两不在调情,而是彭于晏在跟马思纯说私教安排计划,要想减脂今天做十个深蹲,少摄入碳水。
这俩人孔武有力憨厚朴实的样子…看起来和糜烂颓废神经质的主人公一点不搭噶啊…倒像是进城务工的一对小两口…靠着勤劳的双手最后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乡村绝恋
彭于晏说:你是我女人,马思纯回了一句:你是我男人,我在下面真觉得你们俩是我祖宗。
确实没有《荞麦疯长》那么烂,但真的就是硬件升级版的喜宝了。演员是最大的问题,但不是唯一的问题,但还是最大的问题……
马思纯这一生还能摆脱“哭时强笑、含混念词”的表演模式吗?她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表演,并在自己的脑中打上了“我这样演会很好”的思想钢印?为什么这种水准的演技能够出现在许鞍华的电影里?难道是因为这个女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仿佛总会选择让自己受伤的爱情对象吗?评价一个人的身材是刻薄且不礼貌的,但一个演员,甚至她的一根头发,都要服务于角色,当马思纯的小胖手和她圆润的手臂,与彭于晏那细长的手指、精瘦的手臂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里时,我必然出戏、必然跳出了情境,并听到旁边的男观众说她真的好胖呀。为马思纯感到惋惜和无奈,她将又一次承受全部的炮火。她合格的表演时刻大概集中在最后1/5,但是那个时候观众已经饱受折磨了。
故事是《第一炉香》,但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只能说和原著的感觉有一部分相像。平铺直叙过于直白,没有原著那些确切而玩味的描绘。原本最不看好彭于晏的乔琪乔,看完发现他倒是相对符合原著角色的了,实在是因为马思纯的可塑性有限,俞飞鸿的神气也过于简单不够复杂。另外蓝橙色调总觉得和故事不搭,让人总想加几笔明黄和墨绿上去,那才是香港啊。
这个选角简直了,中年版的吧?姑妈和侄女同框的镜头太惨烈了,显得马思纯更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了。彭于晏也是,黝黑的皮肤➕壮硕的腱子肉➕无法忽视的抬头纹,像干苦力的挖煤工人。两人在一起就像是富太太家的老妈子和伙夫在偷情。。虽然我很喜欢俞飞鸿,但既然请了马思纯,为什么不请蒋雯丽?
马思纯能演张爱玲的故事么 错愕
葛薇龙的宵夜是一大盘炒面和一大盘虾饺烧卖双拼(足足有9个)你敢信?
彭于晏絕了!中氣十足,飽經風霜,油光發亮,初遇彷彿心機深重的健身教練,穿背帶褲斟酒的時候,活生生就是給你慶生的海底撈員工。 馬算個迷茫痛苦的正經小姐,其餘甚至對喬琪的愛也無力,導致更像在為包辦婚姻而痛苦。 片子吧幾乎是原著的角色扮演,可惜更像現代戲,角色錯了動作也生硬,感情線尤其突兀,王安憶總歸差張愛玲太多。
“混血儿多少都有点阴郁,还有小丫头气”下一秒穿着紧身背心浑身肌肉的彭于晏走了进来😇